每当夜幕降临,噩梦来袭,心脏就会疼——时而尖锐剧痛,时而沉闷钝痛,时而像是被撕裂开来,时而像是被人拿铁锤重重砸穿……
忍着不适,他起身,下床,摸索着,拿起旁边的水杯喝水。
清凉的水润过他发干的喉咙,解了那难忍的灼烧炙痛感,他低低咳嗽了两声,空了的杯子慢慢放回原位。
梦醒过后,人的精神常常是恍惚的,有些分不清现实与梦境的区别。
他一个人,微微佝偻着身子,赤着脚,坐在床边。
没有开灯,也不需要开灯,只安安静静地坐着,坐在黑暗中。
房间里的窗帘紧闭,光线未透,叫人难以分辨此刻是白日还是黑夜。
他安静地坐着,双手垂在两侧,像是在发呆,出神。
像是个失去了魂魄的木偶,没有生气,一动不动。
不会哭,不会笑,甚至不会说话。
什么都无法挑起他的情绪,除了……
“嗡嗡——”
他放在旁边的手机,震动了两下,是云姒发来的消息。
浑身上下死气沉沉的人,慢慢地,转头,看去。
“哥。”她发来,“别担心我,我已经是大人了,一切心中有数的。”
“好好休息,别想那么多,晚安。”
至少,她还是会有些在意他的想法的,还会发来这些安抚的话。
只是……
温辞垂眸看着那手机的字,刺眼的光映在他空洞,毫无波澜的眼睛里,他一动不动,似乎出了神。
他记得……
曾经的阿姊,也是如同她此刻这般,无比相信自己爱上的男人。
也是这般,信誓旦旦。
……
……
……
妘黎与螭的相遇,就像是话本小说所描述的那样,浪漫中,又带着点世俗的无趣。
冥冥之中,仿佛有缘分在牵引着他们,叫他们相遇。
他不曾亲眼见到过,只听过阿姊满脸幸福地说过——她见到螭的第一眼,就知道他是个外冷内热,是个很温暖的人。
那时她一直精心饲养的小兔儿不小心跑丢了,她匆忙跑到王宫后面的山林上找,正好遇见了螭。
小兔儿跑在螭的脚下,螭一身青衣,赤着足,长发及地,玉面清目,宛若山林中的仙人般,立于古树之下。
她望见他时,螭也看了过来,一双古潭色无波无澜,冷淡的双眼,清清地注视着她。
什么动作都没有,但只一眼——便已是少女心萌动的感觉。
妘黎每每说起这时,总是会脸红,笑得羞赫,甚至要捂住脸,羞得不再说话。
下意识望向螭,想要他补充说点什么时,螭却什么也没说,目光只静静落在她隆起的小腹上,看不出心里在想什么。
现在想想,他在意的,似乎只有那个孩子——他需要那个孩子,不明缘由地。
我……是谁?(50)
后来阿姊诞下了个死胎,据旁人说,生下的死胎极其吓人。
通体发黑,四肢全无,没有五官,什么都没有,看上去只是一团黑乎乎、血淋淋的肉块。
刚生下来时,肉块表面还是会跳动的,一突,一突,像是有生命般,活得旺盛。
只是,接触空气还不到三秒,肉块就忽地没了动静,在襁褓中,缓慢化成了一滩极为黏稠的脓水,散发着恶臭难闻,叫人忍不住想作呕的气味——
那根本就不是孩子,分明是怪物才是。
螭是怪物,他的孩子定然也会是怪物,只不过不知出何原因,那“孩子”夭折了。
也正因如此,螭毫不犹豫抛弃了妘黎,转而将目标放在了年纪更小的妘姒身上。
王宫内整整三分之二的兵力,全都派了出去,疯狂搜寻妘姒的下落。
他饲养的犬,平时从不离身,后来也跑了出去,朝着王宫后山林的方向。
螭给所有人下达了指令——找到妘姒,把她活捉回来。
至于妘黎,在生下了那团肉胎后,身体就变得极为虚弱,连地都下不了。
螭将她关在冰冷的地牢里,不再搭理她。
虚弱的妘黎,在无人照料,又寒气逼人的地牢里,很快就生起了病,日日发高热。
烧得久了,人也就糊涂了。
每日变得浑浑噩噩,像是傻了般,唤着螭的名字——即便是到了这般地步,在她心底里,也许还是不愿意接受螭是对她虚情假意的事实。
她常常会唤他,嘴里念着,心里想着,直至……
死在地牢里的最后一刻。
狠心绝情的螭,到最后,都没再去看她一眼。
曾经的诺言,显然,都是笑话般的存在。
简直讽刺。
……
……
……
正是深夜,万籁俱寂时刻。
手机亮屏的光暗了,很快,便彻底灭去,和周遭的黑暗融为了一体。
温辞收回了思绪,慢慢地,撑着自己沉重的身子,重新躺下。
平躺在床上,手臂抬起,压在自己的额前,长长地,息了一口气。
似很疲惫,要睡了,只是,没有丝毫的困意。
无边无际的黑暗下,他闭上眼睛,回想着——云姒,还有她身侧的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
他知道,是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