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过后,我与我的女主人就会到河涌附近散步。
这条普普通通的水渠不再承载肮脏的淤泥与垃圾。
经过政府的市容改造,它清澈得如同我和小草的爱。
这里可以被认证为我们俩的定情之地。
小草闲坐在斜坡的草坪上,而我则在清凉的河里游玩。
一只雄性野凫忽然出现,像是从水里冒出来的。
它好奇地觑着我好一阵子,接着缓缓向我游来,问道。
“你是新来的吗?”
“我有主儿。就是坡上那个嗑瓜子的。看上去蠢蠢的那个女人就是我的主人。”
野凫扭头看去,恍然大悟地点点头,说道。
“原来不是同类啊。”
“我和你这么就不是同类了?我么不都是雁属吗?”
“我们当然不一样。你有主人,我没有主人。你是白的,我是花的。我是被人抛弃的,你是被人供养的。我们不一样的地方多着呢。”
“你之前的主人呢?”
“她嫌我粘人,把我丢在这里。之后,我就在这条河里自力更生。”
野凫说这话的时候,泪眼汪汪的,好似在等待我会因为怜悯之心而邀请它成为家庭伙伴。
我不会的。
我绝对不会的。
小草只属于我一个人的。
不,小草只属于我一只鹅的。
我一想到有人正密谋介入我与小草之间的关系便不免感动愤怒。
雄性与雄性之间非常明显地就能看出那蠢蠢欲动的敌意。
野凫开朗地问道。
“要打一架吗?”
“打就打。”
“你的女主人不会担心吗?”
“她巴不得我一展雄风呢。”
“那我数到一,我们就开始。叁,二,一!”
坡上的小草忽而听见河面传来噗咚落水的声音。
小草把眼睛眯起来,朝着那又白又黑的风暴看去:
耶,我日你大爷的,这么打起架来了?
小草激动地站起身,连忙把剩余的瓜子踹回兜里,把双手括嘴边充当大喇叭,喊道。
“小漂亮,给老娘揍死它!不,不要弄死它!它是无辜的!正所谓相煎何太急呀!你给它一个教训就行啦!”
战争很快结束。
胜方是我。
我傲气十足地昂起脑袋,俯瞰被我咬乱一身毛的败者。
野凫沮丧至极了,轻轻啜泣起来。
“我嫉妒你,你知道吗?”
“我知道。”
“我嫉妒你有这么好的女主人。她肯定非常乐意为你扫随处排泄的屎吧。如果这还不算爱,那算什么?不过,那都是几年前的事情了。我现在有了一个家。我没有主人,却有妻子和孩子。你瞧,他们就在那里等我。”
我朝野凫翅膀指的方向看去,一个雌性野凫与一对小凫崽子正朝我们这边游来。
我不打算与他们有过多交集,于是迅速游向女主人的身边。
上了岸,小草朝我伸出右手。
她的掌心放着十几粒剥好壳的瓜子仁。
我把喙顶在她的手心中央,好似要用嘴巴钻进她的手里。
我吃着,不禁流下眼泪。
小草把我由头至尾地抚摸一遍又一遍,是在用她的手为我压出藏在毛发间的水分。
因此,她幸福地笑着,误以为我脸上那滚烫的泪是冰冷的水。
湿透的羽毛紧紧地扒我的皮肤上,使我感觉好似穿着一层紧身的白色皮衣。
“哎呀,我真厉害,居然把你养得这般肥美动人。你呀你呀,可要当心,不要被抓去吃了呀。我可不想再伤心了。”
我望着小草,小草露出仓皇的表情,好像不应当着我这只新宠儿的面提及旧爱们。
我有什么好介意的呀。
我是龙珣,是蘑古力,是咪咪,也是小漂亮。
只要能在你的身边,我是谁都可以。
我和小草并坐在草坪上。
小草突然和我讲起她的朋友。
“小赵前年结婚了。昨天,他给我发信息说他媳妇生了一个女儿。他还给我发了孩子的照片。妈呀,原来刚出生的小孩竟然真像是皱巴巴的小猴子。好呀。真好呀。一家人相亲相爱,有爹有娘有孩子。小漂亮,我告诉你,在你之前、在你们之前,我曾拥有过一个男人。‘拥有’是不一样的。‘拥有’意味着他被我占有。我是他的主人。他得听我的话,就像畜生听主人的话。他的肉体和心灵都是我的。我要践踏还是爱护,全都由我来决定。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厉害?我也觉得我很厉害,居然能一个男人耍得团团转。嘿嘿嘿。活该啊。他就是活该。谁叫他那么牛逼哄哄,把我欺负得多惨呀。他对我说过很多难听的话。他似乎以为‘婊子’这类专属侮辱女性的词就足以摧毁我的一切。天大的笑话呀!女人的尊严绝对不是几个历代流传下来的糟粕就能毁灭的。我是女人。你懂吗?我是女人。女人是什么?女人是神。有谁不是从女人的胯下出来的呀!神是不会惧怕男人创造的那些空洞的词汇!我想,那些词肯定是因为男人出于对神的恐惧而创造出来的咒语。他们以为这样就能保护自己免受生命被剥夺。妈呀,他们害怕就对啦。女人有创造生命的力量,自然也有毁灭生命的力量。哎呀,扯远了。我说得再多,你又听不懂。玩弄他,其实就是我的报复。我要让他爱上被我摆弄的生活。我要让他感受为爱匍匐跪地的滋味。我要让他像狗一样爱我。只是,过去这么多年,我对他那本该消解的感情却与日俱增起来。你说这多可怕呀。他让我没法儿爱上其他人了。小漂亮,我告诉你,其实我很歹毒的。我就是看不得他好,即便他是虚构出来。凭什么他在书里过得老婆孩子热炕头,而我就要驮着对他的思念过日子呀。这太糟了!假如让我穿回去,我肯定先把男主角给杀了。谁毁了我的人生,我就把谁毁了。这就做女人该有的决心。”
我仰望着眼前这个邪恶的魔女,心中不仅没有产生一丁点恐惧,反而感到别扭且病态的欣喜——我愿意被你奴役,就如同一只随传随叫的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