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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节
    本以为他会拒绝,因为他拒绝了好多人,那些想伸手摸摸他的头,或者想要抱抱他安慰他的大人,他一概推开他们,拒绝他们的任何接触。
    但他没有拒绝白禾,他只是无助地抱着膝盖,大口地哽咽着,无助又无声地嚎啕着。
    仿佛他是一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小孩,悲伤汹涌如潮。
    从此以后,就再也没有爸爸了。
    白禾也哭了,她能感受到他的无助和悲伤,因为她也有爸爸,这是最有共鸣的感情。
    白禾抱着他,跟他一起哭,边哭边在他耳边说:“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言译握住她的手臂,狠狠地咬了下去。
    很疼,但白禾仍旧紧紧地抱着他,没有松开。
    手臂上那颗牙齿印,好深,好几天都没有消退。
    言叔叔入土为安之后,白禾有一段时间没再见到言译,后来有一次她醒过来,看到言译出现在空荡荡的病房里,凝望着她的脸。
    他衣服好像从来没换过,胸口的奥特曼不仅脏,还掉胶了,脸上也脏兮兮跟个小花猫似的。
    一见白禾醒来,他掉头就跑。
    白禾想叫住他,他跟野猫儿似的,跑得没影了。
    唐昕进了屋,还跟他撞了一下,惊讶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那孩子…是言译吗?”
    “是他。”
    “他来做什么?”
    白禾看到床柜边放着一管烫伤膏。
    她在医院,有医生的照顾,根本不需要这种轻微烫伤的管状膏药,这东西肯定是言译拿过来的。
    出院之后,白禾听说有亲戚收养了言译。有一次,唐昕和白鑫诚还带着她去拜访了亲戚,给言译买了好多营养品和玩具,还给了三万块钱。
    那时候,三万块已经是家里能拿得出来的极限了。
    礼品和钱…亲戚照收不误,但态度很冷淡,言辞间甚至还有责怪之意。
    父母在楼上跟亲戚聊着,说以后孩子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来找他们,他们能帮就一定竭尽全力帮。
    白禾在楼下见到了言译,言译一个人蹲在树下看蚂蚁搬家,衣服仍旧脏兮兮,小脸也是脏兮兮的。
    她走到他身边,和他一起看蚂蚁搬家,言译不为所动,仍旧一句话不说。
    俩人静默无声地看了会儿,言译忽然拿起一根小树杈子,用力去戳蚂蚁洞。
    白禾连忙拉住他的手:“不要啊,这是它们的家。”
    “凭什么,凭什么蚂蚁都有家,我没有!”
    少年似乎带了点怒气,一把将白禾推到地上,然后用脚狠踏蚂蚁窝,直到将那个沙地里的小土丘彻底摧毁。
    白禾被他吓坏了,坐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言译狠狠发泄之后,回过头,望向白禾,她一身干干净净的小裙子,扎着精致的蝎尾辫儿,脸蛋白皙红润,跟他俨然都是完全不同的生活状态。
    少女表情惊恐,见他拿着木杈子走过来,以为他要对她怎样。
    言译没有碰她,扔了木杈子,离开了。
    经过她身畔时,白禾攥住了他的手,斩钉截铁地说:“谁说你没有家,你有!”
    “在哪里?”
    “我…我把我爸爸妈妈给你,你到我家里来!”
    言译眼底一片冰冷,甚至带着嘲讽。
    他知道她说的是孩子气话。
    连亲戚都嫌他是累赘,是包袱,有领导来探望,给抚慰金的时候,他们装出疼爱他的样子。
    人一走,门一关,言译就被赶到了小黑屋里。
    这个世界,充满了谎言。
    言译一把推开了小姑娘,甚至用木杈子划伤了她的脸,就像那一次…他狠狠咬住她一样,简直恨不得咬死她。
    在这个比自己弱小的女孩身上,他肆意发泄着心里的魔鬼。
    因为她,他无家可归。
    可是做了之后,又追悔莫及…因此更加讨厌自己。
    白鑫诚和唐昕下楼正好撞见了这一幕,他们连忙将小女孩抱起来,安抚着她,也保护着她。
    大伯刚收下三万块,转头看到言译居然欺负小女孩,气不打一处来,抓起藤条冲过来,用力地抽打他——
    “你翅膀硬/了你还欺负人!”
    “看我不打死你!”
    他也真是下狠手,藤条抽在他小胳膊腿上,一抽一条淤痕。
    言译死咬着牙,抱着胳膊肘,保护着自己,不哭也不喊叫,眼神如恶犬般,狠狠瞪着大伯。
    这激怒了大伯,抽打更加用力,几乎见了血。
    白禾尖叫着:“不要打他,你不要打他!”
    白鑫诚连忙上前阻止:“好好说,别打孩子啊!”
    “这浑小子,叛逆得很,不服管教,不打不行啊。”
    “那也不能动手啊!”
    劝着大伯停下了手,他们很不放心地带着白禾离开了。
    两年之后,大伯带着言译登了门,将孩子甩在了他们家,很理直气壮地说:“做生意亏了钱,房子都卖了,没地方住要搬回老家了,我们自己有两个孩子养,言译是没法带了。他爸救你们女儿才牺牲的,这孩子你们理应负责。”
    言译本以为,他那样子欺负过白禾,她爸爸妈妈才不会要他。
    没成想,夫妻俩连犹豫都没有,一口答应了下来。
    甚至俩人看起来还松了一口气,自那日拜访之后,他们一直放心不下言译,可又没有立场去干涉。
    亲戚走了之后,白鑫诚给言译洗了个热水澡,还笑话说他有多久没洗澡了,这身上的泥,搓搓都能有一大车了。
    洗过澡出来,唐昕已经收拾好了他的行李箱,没几件衣服,都是又旧又脏,全让唐昕给扔掉了:“这会儿太晚了,明天阿姨带你去买新衣服新鞋子,以后咱们再不穿这些脏衣服了。”
    她甚至把白禾的房间都给了言译住,让白禾跟爸爸妈妈一起睡,后来白禾觉得跟老爸睡有点害羞,就半夜跑出来睡沙发。
    这样子睡了半个多月,言译就不太好意思了,说自己睡沙发,让白禾回她的房间睡。
    于是夫妻俩一合计,一间房用木板隔断成了两间,还重新装修了一下,置办了新床和新衣柜书桌。
    至此,言译就成了家里的一份子。
    白禾也成为了他的姐姐,保护着他,也疼爱着他,哪怕他过去欺负过她,她也一点儿不记仇,说小屁孩嘛,乱发脾气很正常,不过以后千万别乱捣蚂蚁窝了,蚂蚁没了家多可怜啊。
    言译用力点头,此后对她言听计从。
    因为他的世界,不再只有谎言。
    还有真心。
    ……
    言译走进屋,见白禾对着镜子发呆,他拿起一柄梳子,给她梳头。
    “啊疼疼疼。”白禾连忙躲开他的梳子。
    “这就疼了。”言译揉着她蓬松又毛躁的头发,“都没用力。”
    “就是疼啊。”白禾埋怨地推开他的手,接了梳子自己轻轻梳理着,“最怕疼了。”
    “小时候每次打针,你都叫得鬼哭狼嚎跟冤魂索命似的。”
    “是因为对比起你的淡定,才显得我好像在冤魂索命,其实哭喊才是小孩子面对打针的正常态度好吧!”
    “所以你是想说,不正常的人是我。”
    “你本来就不太正常啊。”白禾说着,用小夹子去夹言译搁在桌上的手背,“感觉不到痛,算什么正常人。”
    “用力试试。”言译说。
    白禾用力去夹他的手背皮肤。
    他手背也是冷白色,薄薄的一层皮肤包裹着颀长修瘦的指骨,手背有隐隐的青色血管脉络。
    “不疼吗?”她使了劲儿。
    “没感觉。”
    白禾甚至站起来双手用力:“还不疼啊?”
    “一点点,像蚊子叮。”
    “……”白禾放弃了。
    从小就是这样,这小子的痛觉神经麻木得简直可怕。
    “就是你感觉不到痛,所以下手总是不知轻重。”白禾责备地说,“把我弄得很痛。”
    “有吗?我觉得我很轻了。”
    “你咬我那次,我觉得你想让我死。”
    白禾捞起袖子,露出了右手一截酥白的小臂。
    虽然牙印早已消失了,但那种痛觉…仿佛永远烙印在了她身上。
    言译牵起她的小臂寻找着:“我都忘了我咬的哪儿了,你还记得。”
    “怎么可能不记得,痛了好久呢!你真是属狗的。”
    言译又要下嘴咬,白禾连忙推开他的脸,凶巴巴说:“你还敢,我可不会手下留情了!”
    说完她拿着拖鞋底儿砸他,言译笑着挡开拖鞋,攥着她的手臂,将她压制在了书桌边:“我现在可不是小孩,你打不过我。”
    白禾大叫着,对他又打又捶:“在我眼里,你永远是小屁孩!”
    这小子现在的身高体型,白禾完全不是他的对手,分分钟被他压制得无法动弹,他一只手就能攥住她两只手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