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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1节
    “稚圭行事果决,明晰是非,他年入仕,身登高位,或可入尚书、门下,位列宰辅,但军略一道非你所长。”
    张文禧好奇的看了眼弟弟,前日自己同意弟弟去汧源县求援,其实是想将弟弟送走,没想到张文瓘力请邯郸王北上,以至于虽然华亭失守,但战局不至于崩溃,的确说得上行事果决。
    只是张文禧没想到李善对其的评价这么高,或可位列宰辅……难道武城张氏也会出一位宰辅?
    “与稚圭相仿。”李善转头向常达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常公治理地方,堪称干练,但不擅军略战阵事。”
    常达无言以对,人家说的在理啊……自己率兵北上,一败涂地,别驾张世隆战死,就连华亭县城都丢了。
    张文瓘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低声问:“怀仁兄,到底为何进军挑衅?”
    “无非唱一出空城计罢了。”
    第七百八十九章 空城计(下)
    看周围人都是一脸懵懂,李善这才反应过来,诸葛亮那一出空城计是出自《三国演义》,罗贯中距离出城估计还得有千年之久呢。
    张仲坚率军北进百步,梁军果然驻足不进,王君昊手舞马槊出阵,高声喝骂,梁军有将领忍不住出阵,结果没两个回合就被王君昊刺落下马。
    李善在望远镜中看见,梁军一阵骚动,但却没有妄动,甚至阵脚有些松动,这才松了口气,笑道:“贺遂全军覆没,梁军当知,唐军援兵已至。”
    这次常达反应过来了,脱空而出,“吾等知晓是殿下率亲卫北上,但梁军却不知道。”
    “不错!”张文瓘恍然大悟,“算算日程,梁军破灵州已有数日,朝中应遣派大将总领战事,怀仁兄乃宗室名将,按理来说应以主将率兵来援。”
    李善颔首,的确如此,如果来的是突厥,自己可不敢这么干,不管是颉利可汗、突利可汗还是阿史那·社尔,知道自己在这儿,恐怕都会谨慎却又坚决的扑过来。
    但面对只是试探攻打陇州的梁军,李善还是有底气唱一出空城计的。
    之前唐军大败,华亭失守,李善恰巧赶到,虽然是为了抢出张文禧、张文瓘兄弟,但在伏击贺遂得手之后,李善已经实际接手战事……虽然手中只有七百亲卫而已。
    但梁军不知道啊……李善特地放出风声,大唐邯郸王在此,无非就是为了震慑敌军,同时给出一个信号,援军已至。
    去年在朔州、云州三破突厥的大唐邯郸王到了,难道身边只会有不到一千的骑兵?
    如果这个时候选择后撤,梁军未必没有胆子追击,在后撤的过程中遭到对方骑兵追击,李善也只能一路推到汧源县才能站稳脚跟了……其他的不说,陇州北大门,战略要地华亭县就会彻底被梁军掌握。
    如今李善略略聚拢残卒,向北进发,摆出有底气的架势与梁军对峙,对方一惧邯郸王威名,二恐唐军援兵已到,自然狐疑不已。
    当然了,最关键的是,李善有这个信心,有张仲坚领兵,麾下又有七百精锐亲卫为主,加上聚拢来的千余唐军士卒,面对三千梁兵,即使不能取胜,也不至于败北。
    等李善一行人下了山丘,驱马入军的时候,阵前的王君昊已经刺落三员梁将落马,曲四郎与侯洪涛正争着谁去继续……
    李善笑骂道:“还真以为是捡便宜啊,人家也不傻!”
    曲四郎一怔,侯洪涛率数十亲卫驱马出阵,对方果然不再傻乎乎的遣派将校单挑了,而是小股骑兵从侧翼袭来。
    常达心中一紧,眼角余光却扫见李善若无其事的模样。
    张仲坚都没有遣兵相援救,面对百余梁骑,侯洪涛精神大振,手舞马槊,带着三四十个亲卫转向迎敌。
    李善的亲卫来源很杂,以马术论,代州、朔州人向来比河东、朱氏族人以及河北人擅长,但侯洪涛麾下的亲卫都来自于陇西,常年与胡人交战,每个人都骑术高明。
    在侯洪涛的指挥下,数十亲卫在众目睽睽之下绕出一个弧度,让开了对方的前阵,偏偏的杀入阵中,几百只马蹄踩踏之下,黄沙弥漫,几乎看不清人影。
    李善转头笑道:“侯家大郎有骁勇之能。”
    候晨也并不担心,“当年唐军与吐谷浑合力攻灭李轨,大郎率兵出战,后因功得封骠骑将军。”
    普通的唐骑也就罢了,李善身边的亲卫,无论是装备还是武艺都是一等一的,张仲坚并不关心,视线落在似乎一直在骚动的梁军阵中。
    张仲坚能清晰的感觉到,梁军的骚动不在于可能的进攻,而是内部似有纷争,很可能会退兵。
    偏头看了眼李善,张仲坚心想,郎君自承无将才,但实际上绝非如此。
    今日一战,不管是选择从城北突出重围,还是后来选择向北进发,虽郎君少持刀进击,但每一次选择均深得兵法之要,可谓玄奥存乎一心。
    呃,李善今日在伏击贺遂一战后,自承无将才,推功张仲坚……张文瓘很熟练的为好友补充上“略懂略懂”,惹得王君昊、朱八等老人一阵哄笑。
    “退,退!”刘女匿成狠狠瞪着一员梁将,“你想去送死,别带着我们!”
    “邯郸王不退兵反而北进,怎么可能没有援军!”
    一旁的另一位梁将也赞同道:“八成唐皇遣派邯郸王总领战事,必有援兵。”
    “不错!”刘女匿成胸有成竹的分析道:“必然是援兵一时不至,邯郸王亲率精锐先行北上,先败贺遂,再缠着我等,等援军赶至合围。”
    “一千大军被邯郸王击溃,你也看到阵中唐军之精锐……呃,已然败了!”
    弥漫在阵中的黄沙已经渐渐散开,侯洪涛手拎着一员梁将将其丢在地上,手持马槊正在耀武扬威,百余梁骑只有二三十骑狼狈的逃走。
    “退,退退退!”刘女匿成不再迟疑,亲自领着一千骑兵压阵,梁军缓缓向北撤去。
    张文瓘兴奋的扯着李善的衣袖,“怀仁兄,他们撤了,可要追击?!”
    对这个结果,李善并不意外,梁军没有第一时间开战,这已经大致决定了战事的走向。
    看向也投来询问视线的张仲坚,李善笑道:“三郎自处之,但先期不可大肆追击。”
    张仲坚怔了怔,露出一个看起来颇为狰狞的笑容。
    刚开始梁军虽退而不乱,而唐军并没有乘势追击,而是缓缓前压,张仲坚遣派侯洪涛、王君昊、曲四郎、何方等将轮番率百名亲卫或骚扰,或冲阵。
    断后的千余梁军实在是无可奈何,原因很简单,一方面唐骑的冲击力是他们难以比拟的,特别是唐骑每次冲阵前,都是百多具唐弩一起发射,至少几十梁骑落马,唐骑再沿着缺口破阵,大杀一番,再在后继唐军的接应下退下。
    另一方面,千余梁军断后,但先期退兵的两千多梁军已经大肆北撤了,完全不管断后的友军。
    这种僵持的局势一直持续到黄昏时分,断后的梁军渐渐摁耐不住,渐渐加快了速度,就在华亭县东南侧处,张仲坚精准的选择战机,亲率五百骑破阵,其余的唐军这次没有在外接应,而是发动了一次全面的猛攻。
    刘女匿成没想到都已经到了华亭县城外,唐军在这时候发动了总攻,猝不及防下,阵营被唐军撕开了一个大口子,张仲坚率精锐直取中军。
    随着刘女匿成的溃逃,断后的千余梁军全面崩盘,而张仲坚、王君昊没有穷追猛打,而是从各个方向将残兵败将向北驱赶,其余的两千余梁军也没了战意……几员梁将都猜测,八成是唐军援军主力赶到了。
    反正刘女匿成也不是嫡系,两千多梁军顺势向原州退去,李善下令不得北上追击,转为扫荡周边残敌。
    常达、张文禧两人站在已经打开的华亭县城北城门处,都有恍然如梦的感觉。
    常达抬头看去,夕阳还没有完全落下,将最后一丝光亮投在一片残尸的战场上……今日正午前,梁军就是在这儿扑城得手,攻陷了华亭,结果连夜都没过,太阳还没落山,华亭已然得以收复了。
    这一刻,常达算是彻底的服气了,向着踱步而来的李善拜倒在地,“多谢殿下。”
    第七百九十章 几乎完美的结局
    自西凉李规、西秦薛举兵败身死之后,陇州已然平静了多年,谁能想得到在统万城苟延残喘的梁师都能攻破三州,兵犯陇州呢?
    不过梁军虽然攻陷华亭县,但还没站稳脚跟就灰溜溜的被李善逐走,以至于华亭县受损不大,多少人家免于兵灾,一时间邯郸王的名号被无数人称颂,上至门阀世家,下至普通民众,无不感激涕零。
    夜间,已经很疲惫的李善送走了最后一批登门拜谢的访客,苦笑着对张文瓘说:“其实为兄最烦的就是这等应酬。”
    张文瓘毕竟出自世家,笑着说:“固原郡内,诸多世家,以皇甫氏为首,怀仁兄后面若总领大军,还需襄助一二。”
    李善不吭声了,他没这个打算,但皇甫氏倒是有这个想法。
    古之固原郡,大约是现在的原州固原县到华亭县这一带,皇甫氏根基极深,族内屡出英杰,远有东汉末年的凉州三明之一的皇甫规、剿灭黄巾的名将槐里侯皇甫嵩,近有北周名臣长乐县侯皇甫璠。
    适才登门拜谢的就是皇甫璠的重孙皇甫黎,其祖父皇甫诞前隋出仕,死于杨谅谋反之乱,其父皇甫无逸是李渊的旧交,从中原入关后得授第一任刑部尚书,爵封滑国公,后来先出任陕东道大行台民部尚书,后以御史大夫巡视蜀地,是名正言顺的秦王一脉。
    今年凌敬为后来计,几次或明或暗的提醒李善,别把天策府里的名臣名将都得罪干净了……因为段志玄一事,当年与李善交好的秦王府子弟中好几位如今都不太来往了,据说程咬金、尉迟恭对自己还挺不爽的。
    就算是知道内情的那几位中,杜如晦对自己不冷不热,京兆杜氏与自己还有恩怨,长孙无忌那个老银货和自己一向合不来,李善也琢磨着要在天策府内结交些人脉。
    之前常达、张文瓘介绍后,李善觉得皇甫无逸倒是个不错的选择,去年末今年初秦王府与东宫争夺蜀地,出任益州都督的驸马都尉纪国公段纶被举告谋反,虽然没什么证据但也被调回了长安,秦王随即将御史大夫皇甫无逸调任益州大都督府长史,以增强对益州道的控制力。
    此次梁军攻破原州,围困固原,皇甫黎率族人南下陇州,驻足华亭,李善这是送上了一份大人情……正在想着呢,外头亲卫来报,常达、张文禧过来了。
    “殿下,伤员均已安置妥当,两军尸首捡放,已遣派人手赶制木棺。”张文瓘仔仔细细的禀报了一遍,“安抚城内民众,多有百姓将食物送至军中。”
    李善笑吟吟道:“可谓箪食壶浆。”
    张文瓘却嘿然笑着说:“怀仁此喻不太妥当呢。”
    李善心里登时一个咯噔,很多成语在后世的涵义与出处是不同的,八成是自己闹笑话了。
    “住嘴!”张文禧斥责了句,才道:“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岂有它哉?避水火也。”
    “华亭失陷,百姓沦入水火,殿下率数百亲卫而至,先败梁军而后收复华亭,民众箪食壶浆,正是避水火也!”
    常达点头赞同道:“听闻梁师都驱使胡人,三州民众如陷水火,当翘首以盼邯郸王。”
    在常达看来,李善此战力挫梁军,自身又是当世名将,按道理来说,是接下来总领大军的不二人选。
    听了这话,李善摸了摸鼻子,“说来也奇怪的很,陛下如今就在仁寿宫,为何尚未指派主将……”
    梁军攻打华亭已经三日了,攻破灵州都五六日了,这么长的时间,李渊居然还没指派总领大军的主将,这实在让李善诧异。
    张文禧隐隐有些猜测却没开口,张文瓘却无所谓,开口就说:“为了灵州道行军总管,太子秦王都争了几个月,如今襄邑王败北,不知生死,只怕陛下也为难的很呢。”
    李善微微颔首,他也想到了这个可能,李建成举荐的李神符,李渊指派的段德操这次一败涂地,估摸着李渊为难的很,要不要放出秦王这头自己都控制不住的猛虎呢?
    “不过怀仁兄估摸着难为主将。”
    张文瓘突然补充的这句话让常达、张文禧都是一愣,李善偏头瞪了好友一眼,这厮性情跳脱也就罢了,嘴巴还挺碎的。
    常达正色道:“今日一战,殿下举重若轻,败敌逐敌,收复华亭,难道陛下会视而不见?”
    顿了顿,常达补充道:“如今局势……当殿下领军最为妥当。”
    言下之意是,东宫与秦王府争执不下,李善正好两边不靠,最是合适。
    李善犹豫了会儿才苦笑解释道:“梁师都击破灵州已有多日,只怕颇有旧交来访。”
    “怀仁兄这话说的颇为委婉。”张文瓘噗嗤一笑,板着手指头数着,“颉利可汗肯定是第一个,阿史那·社尔恨怀仁兄入骨,就算是突利可汗……听闻此人以他日必斩怀仁兄头颅为名招揽族人、部落?”
    “虽然如今五原郡内乱,但若听闻梁师都破三州,怀仁兄领军,只怕会前嫌尽弃……”
    李善讪笑了几声,“常公、文禧兄,年轻孟浪,年轻孟浪……”
    这两位反应过来后都无语了,有这样的故交,还真不能做主将呢。
    又聊了几句,几人起身告辞,李善送至门口,眼神示意常达留步,轻声道:“常公,如今虽梁军退却,但毕竟新败,华亭尚需弥补兵力……”
    常达立即道:“在下立即手书,连夜送去汧源,命长史杨则率兵来援。”
    华亭失而复得,梁军远遁,杨则也没有必要谨慎的守在汧源县严阵以待了。
    离去的常达心里大大松了口气,如今这位陇州总管已然与当年的刘世让一样心悦诚服了,但之前在北城门外下拜道谢,李善却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只不阴不阳的说了句……常公不因活命而谢,因孤逐敌而拜,忠节乃现。
    但刚才邯郸王如此礼遇,甚至还刻意让张家兄弟先行离开才提起此事……这让常达放下心来,心想这位青年郡王果如传闻,战阵犀利,但平日儒雅温和,怀仁举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