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幕早有预料,但颜时予还是内心酸楚,微微开口,轻声道:“六年前,组织‘毒蝎’被铲除后,我在他们的牢房里看见了一个人。”
像毒蝎这种没有底线的杀手组织,牢房里常年都关着一大批人,有些可能是被仇家买凶的,有些则是惹了他们的其他组织成员。
而按照颜时予当年的规矩,这些被关押的人都会被检查一遍,没什么大过错的干脆就给放了。
不过总会有特殊情况,比如当时遇见的一个男子,身份信息全无,双目失明,容貌损毁,神志不清,发不出什么声音,似乎也听不清……
总而言之,可怜得很,而且病入膏肓,大概也是命不久矣。
颜时予有尝试找医生来治疗,但没有成功,医生说他身体里被注射了某种特别的毒素,只能等死了。
有人提议干脆给这人安乐死,然后找个好地方埋了,也算仁至义尽了。
但鬼使神差地,颜时予看着这个陌生人,没同意同伴的方法。
同伴不解:“你留着个半死不活的陌生人干嘛?”
颜时予道:“我感觉他应该是个好人。”
同伴简直无语。
颜时予尝试靠近这个男子,而这时病床上已经无知无觉的人忽然一惊,下意识行动起来。
就像所有盲人一样,他只能靠触摸来判断环境,一阵摸索后无意间碰到了颜时予的脸颊,男子愣了愣,下一刻突然倾身抱住了对方!
这举动给同伴吓了一跳,刚想上去把人拉开就被颜时予抬手制止。
这个男子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恶意,反倒是万般温柔且欣喜地抱着颜时予,毫无血色的唇边带上了笑意,嘴里似乎正轻轻念着什么人的名字,只是颜时予听不清。
“他好像……把我认成了别人。”颜时予迟疑道。
感受到对方的珍重,颜时予有些于心不忍,没有强硬地打断对方,看着那伤痕累累的笑颜,自言自语道:“你是在找某个很重要的家人吗?”
男子大概根本听不见,只是轻笑,温柔地抚了抚颜时予的头发——
就像当年妈妈一样。
或许是内心触动,颜时予留下了他。
“他也不剩多少时间了,最后的日子里,就让他以为已经找到家人了吧。”
之后颜时予得空就会过来几趟,他并没有刻意扮演什么人,只是男子的意识本就不清晰,倒也一直没发觉异常。
本以为就当做了个好人好事,一直陪到最后算是功德圆满,但男子临终之际却像是回光返照,意识似乎清醒了许多。
颜时予来看他的时候,他没有倾身拥抱,只是伸出手轻轻抓住颜时予的手背,缓缓开口,用唇语道:“谢谢。”
这一刻,男子知道颜时予不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家人,又或者说,其实他早就知道了,只是在自欺欺人一般寻求一丝慰籍。
颜时予抿了抿唇,没有多言,慢慢拍了拍对方的手,示意安慰。
男子犹豫了一下,接着又用唇语道:“请问能不能求你,帮我一个忙?”
颜时予靠近了一些。
感受到颜时予的善意,男子轻笑了一下以示感谢,然后费力地开口,用最后的力气发出声音,他的声带有损坏,每一个音节都像带着血——
“请你把我火葬,骨灰洒到东岸的海里……”
颜时予下意识追问:“为什么?”
“我的家人在另一边……希望顺着南风和洋流,我还能再见到他。”
这就是为什么颜时予刚刚和丛欢说“他们已经重聚”
——江微明当年已经随着南风与洋流,去看望弟弟了啊。
第52章 血色
江微明只比江南星年长三岁。
在两人小时候,父亲不见踪影,母亲常年忙碌不在家,大多数时候只有他们两人。
自出生起,兄弟俩便有天定的血缘羁绊,而后天的相处,则是让羁绊与情感相连,越发珍贵,越发难舍难分。
两个孩子和母亲在这片危险的土地上长大,说实话那日子和“幸福”二字扯不上什么关系,但在南港,能活着长大已是一种幸运。
不幸福,至少幸运。
然而这点“小幸运”也要被打压,江南星八岁的时候不常见面的母亲突然去世,只留下两个孩子。
没有预兆、没有说明,就是有一天一个人忽然过来,通知这两个孩子去收尸。
他们来不及询问、来不及思索,甚至来不及哭泣,必须赶紧带着母亲离开安葬。
两个孩子拖着车,一路走过街道和荒野,从白天走到黑夜。
四处寂静,乡路难行,江微明瞥见一旁疲惫的弟弟,让人不用推车,拜托他提着灯到前边照明就可以。
旷野的黑夜总是浓重得过分,冷风阵阵,杂草东倒西歪,江南星提着灯往前边走了几步,然后又立刻害怕得跑回哥哥和妈妈的身边。
“哥哥,我不想一个人走,前边好黑,我看不见你……”
孩子委屈道。
江微明耐心安慰道:“没事的,我就在后边看着你走。”
犹豫了一下,江南星还是听话地走到前边去,小心翼翼地照明探路。
黑夜如漆,千里无人,恍若天地之间只剩下他们,这一点微弱的光芒在荒芜的草地上缓缓移动,不知来自何方、去往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