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见深站在舱外,神色凝重。
通过扩音器,里面发出了那个络腮胡子的声音:“审判官,我可能出不来了。”
现场的所有人都停下动作,朝那个方向望去。
“我和葛三在同一个飞行器,就我们两个,”络腮胡子发出苍白的笑音,“我把他绑在后驾驶座之前,他摔了一跤。我没有看清墙壁上的东西,像个薄薄的影子……它咬了葛三,也咬了我。我以为没事……但就在手指上,很小的伤口,几乎看不出来。”
城防队长杨辰说:“你可以打开舱门,让我去检查。”
络腮胡子沉默了一会儿,说:“审判官,杨队长,我想喝水……我明明在飞行器上才喝过了,可我就是很渴——”
说完,他舔了一下自己的手指。
那里有一粒血珠。
城防队的枪很快对准了舱门。
陆见深抬手制止,朝络腮胡子的方向,平静地说:“你可以选。”
选择一条如何走向死亡的路。
络腮胡子哀求道:“让我流放吧,审判官。”
“我想回家了。基地也是我的家,但是我母亲来自北边,那儿什么也没有了……”
他背后的舱门发出轻响,已开锁。
“kl401,”陆见深看着舱体中的人,“武器已授权,你可以带走。”
“谢谢你,审判官。”络腮胡子咧开嘴,攥紧了左手。
他最后看了一眼曾并肩作战的人们,并拢五指敬礼,“再见了,各位。祝你们好运,祝人类好运。”
所有人望着那扇窄小的窗户,听着他的脚步逐渐远去。
直到远方的一声悲恸哀鸣。
通往的城外的石壁上同样刻着六个红色的大字——“为了人类家园”。
有人摘下了帽子致敬,还有人忍不住啜泣。
但很快就会过去。
在这里,分别并不稀奇。每一天都在发生。
闻奚把空了的矿泉水瓶丢进垃圾箱。
萧南枝悄悄抹掉泪光,朝闻奚说:“如果是在潜伏期,陆审判官都会直接流放。他和其他审判官不一样。”
闻奚感慨:“他好善良噢。”
萧南枝:“……”
萧南枝说:“很多人不同意他的做法。他们认为感染者活着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所以陆审判官就被派来带临时编队了。总之,换作是我……都是要死的,我也愿意自己选一个地方迎接死亡。”
闻奚怀疑道:“你们这检测系统三天两头出毛病,万一有错判岂不是很倒霉。”
萧南枝回忆道:“几十年前是出过一次事,有个感染者蒙混过关了,三天内造成城内一百二十七人死亡。从那之后,才有了审判官制度,依靠人来判断。这套检测标准自诞生已经运营半个世纪了,审判官和检测系统相互配合,没有出过任何一次错。”
通道另一侧的大门正在开启,呼啸的冷风从黑夜瞬息而至。
陆见深站在夜色与灯光的交界处,身影沉默孤独。
等坐上前往主城的装甲车之后,闻奚才缓缓看见了陌生而壮观的一切。
巨大的山体环绕着一片平原,东侧临海,是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前方主城如同一座巍峨高山,嵌于临海悬崖之中,顶端灯光如星火。
来自海面的寒风被拔地而起的城池挡住大半,仍有残余的湿润落入阔野。
“哟嚯!终于要回家啦!”开车的科斯卡狠狠踩了一脚油门。
闻奚和萧南枝、周老头挤在后座,陆见深坐在副驾驶。
道路两侧的植物渐高,科斯卡顺手捞了一把。
巨型蒲公英的粉末从窗外涌入。
闻奚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科斯卡捏着鼻子发出声音:“哎呀,不会被植物寄生吧。”
车内一片沉默。
科斯卡:“……你们怎么不说话?”
萧南枝耐心地说:“植物不会感染人类,而且那不叫寄生。人体过于脆弱,无法承受任何污染基因入侵,所以才会造成感染后的死亡。”
科斯卡:“……噢。”
周老头说:“你要不还是重新去上一遍培训课吧,这年头还有文盲。”
科斯卡努努嘴:“上不上有什么区别,反正打就完事。哦植物是好的,不打。”
闻奚懒散地眨眼:“那可不一定。碰到攻击性强的植物,那它们就会想尽一切办法把你留在原地。”
他语气玩笑,却如森冷的毒蛇,吓得科斯卡一个激灵。
闻奚的脑袋靠着车壁,从后视镜望见闭眼的陆见深。他应该已经睡着了吧。
“什么样的植物?”萧南枝好奇道,“我们好像没有听说过这样的东西。”
闻奚微微一笑,像一个稀松平常的玩笑:“你会看见的,它们在进化。”
“个么年纪不大,鬼话倒是一大堆——”周老头不屑道,“倒像你说的这样,人类早灭绝了。”
科斯卡不干了:“老头,你怎么说话不吉利啊!啊!你打我干嘛!”
周老头的拐杖狠狠敲了一下司机的脑袋:“放尊重点,我可是天问学院的前任校长。黎明组部那些兔崽子都得喊我一声老师!”
“知道了知道了,别瞎吹牛……”
闻奚揉揉耳朵,碰了一下圆片耳机。
黑漆漆的平原上逐渐有了光点,萤火虫停留在小花台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