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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节
    话刚说完,一个爽朗的笑声从门外传进来,笑声刚落,人已经进了会议室,那是一个警察,穿着笔挺的警服,精神气十足。他也不跟众人打招呼,径直说道:“不知死活,说得好!”他指着几个维权工人,继续说道:“就你们几个人,雷总捏死你们就像捏死一个蚂蚁。”

    刘晖等人气愤地盯着他,感到天地之大竟没一个好人了,昨天此人还找过他们,他们还以为遇到了青天大老爷呢,谁知竟也是蛇鼠一窝。他们无法想象,一个人民警察竟能说出这种话来。只见那位人民警察拍了拍雷天横的肩膀,继续说道:“前天晚上,徐虎不就被捏死了吗?”

    刘晖终于忍不住了:“你还是警察吗,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你不惩戒杀人凶手,竟然还帮他说话。”

    那人说道:“我是啊,我就是警察。我是刑侦大队的苏镜。”

    雷天横站起来,笑呵呵地伸出手:“久仰大名啊,苏队长。”

    苏镜看了看他的手,却没伸出手,雷天横尴尬地把手收了回去。刘晖等人看到了这一幕,又觉得苏镜并非跟雷天横沆瀣一气。

    苏镜笑道:“我在门口听各位说了很久,本来呢,这事跟我没什么关系,但是一个叫徐虎的维权代表被人杀了,这事就跟我有关了。”

    几个政府部门的处长、科长听了,一个个惊叹一声,张大了嘴巴半天合不拢。

    雷天横说道:“听苏队长的意思,你怀疑我?”

    “当然了!我不怀疑你来找你干什么,你以为我闲得蛋疼啊?”

    有人禁不住笑了,更多人的脸却是紧绷着。苏镜转向刘晖等人说道:“我听了半天,你们还有一件事情没说,你们头上的伤是哪儿来的?”

    刘晖说道:“他派人打的。”

    “对啊,这也要赔偿。”

    雷天横不阴不阳地说道:“苏队长,你说这话要讲证据,否则我告你诽谤。”

    “好啊好啊,我等着你告我,”苏镜说道,“你可不要像娱乐圈的明星一样,天天喊着被诽谤了却不上诉。告诉你吧雷天横,你雇凶伤人的事,熊力已经招了。”

    “熊力?不可能!我没雇他打人。”

    “你是派他打人的,性质一样,”苏镜说道,“我今天不是跟你来扯淡的,我是来拘留你的。”他招招手,喊道:“进来,带走。”

    猛子趾高气扬地走进会议室,雷天横喊道:“等等,我要给刘书记、王市长打电话。”

    苏镜笑道:“省省吧。带走!”

    4.打伤了不就是赔点钱吗?

    雷天横气定神闲地坐在审讯室里,房间里空荡荡的,四壁泛着阴冷的光,就连唯一的桌子都是钢制的,敲上去砰砰直响,看着墙壁上的镜子,他知道镜子后面就是苏镜等人,他毫不畏惧地盯着镜子看,并露出了轻蔑的笑容。

    一个绝对安静的房间可以摧毁一个人的意志。苏镜并不着急,他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雷天横崩溃的那一刻,他曾用同样的方法破获了一宗十几年前的杀人案,这次他相信依然可以成功。

    可是他错了,因为此刻关在审讯室里的不是籍籍无名的小人物,而是身家过亿的企业家、慈善家雷天横!

    侯国安侯局长打来了电话。

    “听说你把雷天横抓了?”

    “是啊,他雇凶伤人。”

    “这事最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要把动静弄那么大,他是顺宁首善,正在兴建文庙,你知道吗?”

    “首善”这词特别火,先是有了个“全国首善”,接着各地冒出不少当地首善来。苏镜对“首善”一直很反感,听到侯局长搬出了雷天横头上的“首善”光环,他不禁大倒胃口,语气不由得强硬了一些,他说道:“那也不能雇凶伤人啊。”

    “你有证据吗?”

    “有,”苏镜说道,“他的保安已经招了。”

    “那是孤证,不能算。”

    苏镜的脾气来了,直愣愣地说道:“侯局长,你有什么苦衷最好直说,别拐弯抹角的。是不是市里打电话来了?”

    “刘书记、王市长先后给我打电话要我放人。”电话那头,侯局长的声音很是无奈。

    “操!王八蛋。”

    “王九蛋也没用。”

    “我觉得憋屈!”

    “那你就给我憋着,”侯国安说道,“你还要替那些工人想想,我听说雷天横今天刚答应赔偿他们,你现在把他一抓,谁来负责赔偿啊?”

    “公司还在嘛,煤矿还在嘛!”

    “你就别跟我犟了,这事犟也没用。”

    “他……他还可能杀人了呢。”

    “杀人?那你更没证据了!苏镜,办案,也是要讲政治的!”

    “证据大还是政治大?”

    “你少来这一套!”侯国安说道,“给你点好颜色,你就蹬鼻子上脸了!”

    挂了电话,苏镜气鼓鼓地看了看猛子,猛子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愤愤不平地问道:“头儿,怎么了?”

    “妈的,王八蛋!”

    “要不要我先去收拾他一顿?我无所谓,大不了老子不干了!”

    “行了,别说气话了!”

    苏镜走进审讯室,雷天横一见,立即笑了:“苏队长面色不善啊,跟谁生气呢?”

    苏镜两眼冒火,恨不得将他暴打一顿,他默然坐到雷天横对面,将一沓照片甩到他面前,问道:“这人认识吧?”

    那是几张徐虎遇害的照片,雷天横看了看,说道:“可怜可怜,这是带头闹事那人嘛!”

    “前天晚上,你派熊力殴打工人,然后他死了。”

    “哦。”

    “那天晚上,你在哪里?”

    雷天横笑道:“真是笑话,你以为我会去杀一个工人?”

    “少废话,快说。”

    “哼哼,我在跟刘书记、王市长吃饭,你可以找他们问一下。”

    “熊力他们是你派去的吧?”

    “好像有这么回事。”

    “你派他们干什么?”

    “打人啊,你不是都知道了吗?”雷天横说道,“那些人不打一顿,我心头这口恶气出不去,打伤了不就是赔点钱吗?”

    “你真以为那么简单?雇凶伤人是要按照故意伤害罪追究刑事责任的,轻伤三年重伤十年。”

    “哈哈哈,”雷天横说道,“你这是虚张声势,你觉得你有本事把我关进去吗?我怀疑你已经接到侯国安电话了吧?老兄,你拿我没辙,还是去办点正事吧!”

    苏镜气得面色涨红,跳起来隔着桌子一把揪住雷天横的衣领,用力一提将他拉到桌子上,恶狠狠地说道:“雷天横,你不要太嚣张。”

    雷天横喘不过气,但是脸上依然带着笑容:“咳……咳……你……咳……被我说中……咳……气急败坏了……”

    猛子在一边摩拳擦掌,气得想把他脑袋扭下来。就在这时候,套子查案归来,看到了这一幕,立即闯了进来,喊了一嗓子:“猛子,你还愣着干什么?”

    套子去拉苏镜,猛子当然去拉雷天横了;套子温柔一些,猛子当然很粗暴了,他一只虎手钳住了雷天横的脖子,就像老鹰抓小鸡一样将他拽了出来,然后顺势丢到了凳子上。

    雷天横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梳理一下头发,嘿嘿笑道:“苏队长,我可以走了吧?”

    他真的可以走了,而且走得风风光光。一辆加长版林肯耀武扬威地开到公安局门口,后面还跟着五辆宝马护航,雷天横步履轻盈地踱出大院,还不忘回头向办公大楼招招手,似乎他知道苏镜正透过玻璃窗户看着他。

    苏镜感到很绝望,他第一次有了力不从心的感觉,他下意识地看了看时间,是下午四点十六分。此时,很少有人知道,一个年轻的妈妈刚刚发了一条短短的微博,只有十七个字,而这仅有的十七个字,几天后将感动全国。此时,苏镜更不会知道,发微博的年轻妈妈将会和一个重大嫌疑人坐上同一辆动车。

    从今天起,勤写微博,以后对伊伊有个交代。

    第六章 挟尸要价

    1.不炒作,不渲染

    上海电视台关于顺宁矽肺工人维权被打的新闻是十六日晚上播出的,然后便迅速发酵广泛传播,顺宁大大小小的头头脑脑睡了一觉醒来之后发现风向不对了,于是勃然大怒了。但是怒也没用,只能忍着,你要是一线城市的话,没准还能跟上海宣传部沟通一下,哪怕用上海话来说“发发嗲”也行啊,可是顺宁不是一线城市,最多算个三线城市,你连跟人家说话的资格都没有,于是只能哑巴吃黄连了。

    但是,光吃黄连也不行,你还得让别人看到你在吃黄连。顺宁的领导对此事刚刚积累了一点经验,本月初,工商局的刘枫一句“我一个电话就能让你丢工作”闹得满城风雨,网友调侃说:“昔有我爸是李刚,今有娘舅他姓曹。”还有说:“曹国舅威武!”曹副市长眼见形势越来越恶劣,只能丢车保帅,没多久,刘枫被免职了,而且还要接受调查。

    新闻里的确是这么说的,实际上,调查早就停了,凡是调查必然会拔出萝卜带起泥,萝卜不可怕,泥才可怕。后来,由于郭美美、达·芬奇家具等事件吸引了媒体的注意力,舆论渐渐忘记了顺宁,调查的事则是虎头蛇尾地结束了。

    由于有了这样的经验,所以当看到矽肺工人的事再也包不住了,顺宁领导便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自曝其丑。

    “自曝其丑。”这话是刘天豪说的,他说完之后就得意起来,觉得自己真的变得睿智而清明了。

    实际上,凡事都有个度,尤其自曝其丑这种事更要讲究方法策略,不能一味地说自己丑,而是表面上说自己丑,但实际上却是夸自己俊。

    根据这种想法,他们拟定了一份新闻通稿,发给全市各大媒体,扼要地讲述了矽肺工人的维权经过,重点讲述了顺宁市政府是如何帮助工人维权的,这其中用到了“高度重视”“非常关注”“群众利益无小事”等铿锵有力的话语,还用了“立即”“马上”“火速”等形容词来加强语气。

    “立即”是这么用的:顺宁市委市政府立即要求各相关部门……

    “马上”是这么用的:顺宁市劳动局马上启动了援助机制……

    “火速”是这么用的:顺宁市职业病防治院火速安排工人进行检查……

    何旋拿到这份通稿的时候哭笑不得,她看着余榭说道:“这不是招人骂吗?”

    “骂也是骂他们,就这么做吧。”

    何旋无奈,看着令人头疼、厌倦、恶心的新闻通稿,问道:“我们就照着这个通稿做吗?不要加点评论采访什么的?小白不是拍了很多素材吗?”

    “小白的素材可以用,”余榭说道,“但是要把握度,情绪太激烈的采访就不要用了。上面通知了,可以报道,不能炒作,不能渲染。”

    “炒作这个词很难定义啊,到底什么才叫炒作,什么才叫报道呢?”

    余榭无奈地笑了:“只要站在政府的立场说话就叫报道,不站在政府的立场说话就叫炒作。”

    “高!哈哈,实在是高!”何旋又问道,“那什么叫渲染呢?”

    “就是不站在政府的立场上,还拼命地说,就叫渲染。”

    何旋最后中规中矩地做了报道,做完之后就想吐,但是她忍住了。回到家后却看到地上乱七八糟的一堆碎纸片,那是苏镜几年来荣获的各种荣誉证书,如今都撕碎了。苏镜则躺在床上,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

    下午,套子向苏镜汇报了调查情况之后,本以为按照苏镜的性格会立即行动,但没想到苏镜却意兴阑珊地摆摆手:“回家休息吧,这几天都挺累的。”

    苏镜回到家后把所有的荣誉证书拿出来一张张全撕了,然后往床上一躺。

    何旋也不说话,默默地把纸片捡起来。

    “不用捡,扔到垃圾桶里去。”苏镜依旧闭着眼睛。

    何旋看着一向刚强的男人,微微笑了笑。她太了解这个男人了,他要是真不要了,早就自己扔到垃圾桶去了,现在丢到地上,主要就是表示自己受伤了,需要老婆安慰。她要是真给扔了,苏镜非哭死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