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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剑 第153节
    当日初到此地,只是筑基弟子,仅能看到河水大势,连河中的水妖都难以察觉。如今迟芃芃等人再到此地,已是金丹修为,便可察觉到水面下的隐晦气机,迟芃芃面色一变,道,“原来这一段河水中便有金丹妖物暗藏,当时我们还顺着河道走了很长一段时间。”
    阮慈笑道,“这些水妖等闲也不会上岸伤人的,有更诱人的东西藏在里头,他们瞧不上筑基弟子那些血肉。”
    迟芃芃道,“那我们在河边……”她突然想起众人周身涂抹的凤凰明砂,这才明白过来。秦凤羽凝望河面,道,“他们仿佛在追着什么,但我感应不清,那东西……好诱人。”
    她平时惜语如金,难得开口,反倒引起众人重视,纷纷放出神念,全力感应,却都并无所获,齐月婴道,“小妹感应到些许气息,似乎带了血气,但却似是而非,但似乎这血气和河水中一点天然浊气有些勾连。”
    她伸手摄来一团河水,灵炁运转间,水汽蒸腾不见,只余一滴纯粹的水精,但这水之菁华蒸腾到一定程度便不再继续,齐月婴歉然道,“小妹只能做到这里了,似乎要再萃取下去,那浊气也会随之消散不见。其与河水完全融为一体,或许便是我等将其饮用下去,也留不下来呢。”
    阮慈笑道,“凡人喝了这水,便会因为浊气而死,至于我们,虽然不至于就死,但若将浊气留在体内,也不会好受的。轻者妨害道途,若是修为浅薄,可能还会因此受伤。”道祖残余,哪里是这么好消受的。
    秦凤羽欲言又止,阮慈笑着传音道,“你有话便说吧,这不是什么没要紧的话。”
    秦凤羽修行速度不如苏景行、阮容,但也不算慢,此次闭关出来,初入金丹后期,也开始圆满金丹关隘。这其中便有一道关隘,是当真能令她为难的,便是要其将这多话的毛病全然改去,非是必要,再不开口。这可着实难倒她了,便是一天给个百句之限,也比这‘非是必要’来得强,如今她每说一句话以前,都要再三思量,衡量这话是否必要,居然九成九以上都是可说可不说,便是不开口也影响不了什么。
    此时也是一样,秦凤羽沉吟片刻,方才简洁说道,“此前我虽然也走南闯北,但居然未曾来过此处,只怕正是应了此气机缘。”
    阮慈颔首道,“这血气乃是凤阜河精魂所化,非有大机缘不能承受,此河中妖物繁盛,远远胜过他处,大多是追逐血气而生。只要能吞噬血气中的一缕,便可成就元婴妖王,不过其陨落之后,照旧要将血气归还回去。这血气在河中上下游走不定,水族也跟着迁徙追逐,这一段河道还是狭窄,最多只到金丹修为,若再往下,则多有元婴妖物出没。”
    她话说到此处,秦凤羽已知其意,如今血气在前,这机会稍纵即逝,机缘到了,便不可再犹豫不前,点点头微一咬牙,便纵身入河,追逐而去。只见河流之中浊浪翻涌,刹那间已有十数头金丹水族围上前去,这些水族不在乎岸边过客,但一旦入水,便是侵犯了它们的地盘,自然是要先合力杀了秦凤羽,再说其他。
    河水中的浊气能隔绝神念,众人也难以探明战况,只有阮慈立在舟头,望向河水,双目闪闪,唇畔含笑,不知在想些什么。其余人都不敢打扰,孙亦望向下方,颇有些艳羡,但自知修为,却是不敢兴出追随秦凤羽而去的念头。林娴恩看了他几眼,低声道,“各人各人的缘分,勿要眼热。”
    孙亦恭声道,“师姐说得是。”他知道师姐素来小心稳当,虽不以为然,但却也感激其照拂之心。
    这番追逐,只怕是旷日持久,不会在朝夕间分出胜负,阮慈笑道,“我们不在此处等她了,往前走罢,她顺流而下,一路打斗,我们跟着她走一段。”
    正说着,只见前方河水猛地爆出一团水雾,雾中血气弥漫,不少妖物翻着肚皮浮上水面,天边乌压压的,是许多妖鸟闻着味道飞了过来,都对妖物尸体虎视眈眈,只是被众真气势所慑,不敢上前。阮慈瞟了一眼,轻轻一皱眉,道,“水下已经动真格了,水上还有恶客,羽娘艰难了。”
    齐月婴细声道,“我愿留下为她掠阵,略尽绵薄之力,不让这些鸟儿扰了水下的打斗。”河中打斗,她却也是无能为力了。
    阮慈摇头道,“不必如此,这都是她的际遇,倘若他人襄助,所得反而不够完满,我等把这处地方让给她施展才是真的。”
    见她如此说法,迟芃芃便往舟身输入法力,法舟轻轻一颤,便毫不留恋地往远处飞走。舟上众人望着河中一股股荡漾开的血色,心思都是各异,孙亦想道,“才出来不过十日,便有道友得了如此机缘,跟随剑使,真是气运加身,纵然也是富贵险中求,但比活活在下境困死又好得多了。”
    思及此处,心中不由越发火热起来,却又觉得身后吹来一阵冷风,不知不觉打了个寒战,回首望去,灵机却无半分异常,不由心生惘然,转头见阮慈目注自己,含笑以眉眼询问,孙亦本欲掩下这股异样,转念一想,却又福至心灵,上前行礼道,“剑使容禀,在下方才只觉一股寒风吹拂……”
    第350章 缘起缘灭
    紫虚天内,阮慈本体暂从修行中分出神来,往凤阜河观望而去,果然见到巨量因果之中,似乎有一条细线随着孙亦的话声闪闪发亮,得她投注,那因果也极是狡猾,一扭身子,又退回虚空中去。在凤阜河那化身微微一笑,说了声,“哪里走?”,伸手便向虚空中一捉,那因果眼看便要被她捉在手中,身躯一扭,却是自行焚烧了起来,宁可将这小小因缘化为虚无,也不愿被阮慈捉到把柄。
    此中博弈,金丹修士难以领悟,孙亦只觉得身上一轻,仿佛无形间少了什么束缚,却也有些惘然,似乎失去了什么机缘,连忙对阮慈一拱手,阮慈笑道,“你从前道途之中,曾和某人某物结下缘法,这缘法随时机变化,有时会化为你的劫数,或许也能成为你晋升之机,只看你在将来择选了怎样的立场。如今因你向我提起,我要捉拿因果,彼方便主动消去了这段因果之源,你劫数得脱,但也因此失去了可能的机会,因此既是如释重负,又是惘然若失。”
    众人听闻,也是各有领会,都是金丹修士,各有历练,也能想到种种可能的发展。孙亦道,“倘若我无有感应,又或不愿打扰剑使,是否将来某一时刻,我会被人操纵,身不由己地攻击剑使,便如同魔宗修士转化魔奴那般,从此沦为对方的傀儡?”
    阮慈点头道,“或是如此,或是心中便生出对我不利的念头,又或者是反而倾慕起我来。总之百般摆布,便是在要紧关头,令你做出符合对方利益的行动。倒也未必就与我、与你有损,端看背后那人做如何想了。”
    孙亦闻言,毫不考虑地道,“如此缘法,便是损了,也不值得有分毫可惜,我等虽守分随时,却也不是为了任何旁人修道,而是为了将自己的命运握在自己手中。此人既然将我视为棋子,那便是我的道敌,将来修为到了,少不得要和他论个高低。”
    他虽然办事妥帖,平时大方爽朗,但却也是傲骨暗藏,阮慈见此,暗暗点头,向王真人投去一段思绪,笑道,“此子神念颇佳,竟能感应到洞天因果牵动,又有决断、知慎重,不怕示弱,向我求助,因此令自己无形中脱去劫数,且还有一副傲骨,我看他禀赋气运都颇是厚实,倒比芃芃、月婴都更值得栽培,原来娴恩师姐这一段缘法,却是应在了她这师弟身上。”
    王真人道,“大浪淘沙,像他这样处处出众的修士,迟早会崭露头角,你不妨多磋磨磋磨,令他多经历些险境。”
    阮慈也是深以为然,此去比元山,就在上清门左近,若是有事,师门转瞬间便可介入,这不比海外仙山,天外秘境要来得稳妥多了?此时不磨砺弟子,将来动真格时,这些弟子还不是纷纷陨落?
    一时又想到自己前去恒泽天历练时,不知王真人是否也是以一样心情,看着自己独斗燕山魔修,甚至那周知墨或许就是他有意指引到自己身侧也未可知。否则,王真人一念之间,阮慈身侧根本不可能出现对她心怀恶意的修士。
    正思及此,头顶微疼,王真人又敲了她一下,阮慈不免微怒,在崖边小院和王真人那金丹化身共推大道的阮慈,忽而便随手拟化灵炁,幻出长剑,和王真人斗了起来,口中说道,“恩师,我们不妨来演练演练剑术罢——”
    这些浮念,对比元山众人并无影响,众人还是顺流而下,并未进入比元山中,还是有意看顾河中和水妖相斗的秦凤羽。秦凤羽和水妖打得十分惨烈,几日下来,灵炁走到哪里,妖血便将凤阜河染红到哪里,甚而有时还能感应到秦凤羽自己的灵机精血一道浮上水面。众人便一开始艳羡秦凤羽有此因缘的,此时也都畏惧戒慎起来,自忖若是换了自己,只怕还真把握不到这份机缘。便是有师门长辈搭救,不至于真正陨落,也要元气大伤,道途受阻是难免的下场。
    便是同出一门,修士中也不免比较掂量,众人同行了一段时日,除了不轻易出言的阮慈之外,齐月婴、迟芃芃、林娴恩三人性子各有不同,却都少了些许进取之意,众人已是隐隐以孙亦为首,孙亦修为只比林娴恩略高,但居中调度,率领众人杀妖取宝,处处都是有条有理,自身修为也在不断进益,光是斗法手段,便丰富了许多,至于杀妖所得的宝材,反倒还在其次了。
    秦凤羽狠劲十足,孙亦有大将之风,这两人算是显出来了,余下三人便显得有些多余,齐月婴一向是个散淡性子,不用她做主,她反倒如释重负,迟芃芃坐镇下院许多年,虽觉寂寞,但也被磨出了性子,知道比元山之行尚未正式开启,不必心急。唯独林娴恩心中却是空落落的,自叹和阮氏姐妹早有前缘,自己也是有些慧眼,早早巴结。若说阮氏姐妹对其十分冷淡,倒也不是,瞧着样样都是齐全,却始终未能借到东风,也不知差在哪一步,此次出行,看来又是为旁人做了嫁衣,眼看孙亦多得剑使青眼,回山便要飞黄腾达,自己勉强结丹而已,倘若没有天大机缘,道途到此已绝,真不知到比元山还有什么用!
    其实这些她在门中也早已知晓,只是眼见孙亦脱颖而出,心中的滋味也绝不好受,不知为何,这几日心中总是缠绵不去,越想越是心酸,又自哀寿元所剩无几,数千载后,孙亦只怕已成就元婴,她却依旧沉沦金丹之中。一时又想若是比元山之行无有机缘,只怕回山之后,师父便会让自己转去外门,再为自己择选道侣,如此也可诞育后代,挑选些禀赋厚实的送到捉月崖去,要将她这份因缘用得淋漓尽致。
    但要她下水去和秦凤羽一样,为自己浴血拼搏机缘,林娴恩又知道自己绝办不到,以她实力,只怕一入凤阜河便会被水妖围攻致死。她内心实在十分痛苦,只是颇有城府,对外还是佯装无事,众人只当她话少了几分,是在全力感悟河中斗战,也不太在意。
    这天晚上,月上中天时,法舟还在天边静静滑行,但众人神色都十分凝重,在舟边感应着河中灵机,因阮慈此前便说过,日出以前,众人要在前方比元山的一处垭口转道入山,而下游河中,也有元婴妖物被上游灵机吸引,正逆流而上,也要来追猎秦凤羽。倘若阮慈不肯出手相助,今夜几乎便是秦凤羽最后的机会,她若还不收手退走,以此刻局势,元婴妖王一到,实在便无有任何生机可言。
    垭口就在前方不远,此处凤阜河骤然收窄,河水更是激荡汹涌,不断涌起大浪,将那一股股涌上河面的血水冲出浮沫,往上游望去,数万里河面都泛着淡淡血色,真不知到底是水妖精血,还是秦凤羽的自身的精血散落。此时在众人感应中,她的气机已是衰弱到了极点,几乎只差最后一口气,便要崩散内景天地,但却依旧不肯离河上岸。
    到底都是同门,若是兔起鹘落,刹那间便被取走首级,众人的感觉还会淡些,但这样一路走来,眼看着秦凤羽一点点衰弱,却不能出手相救,现在还要见证其陨落,旁人暂且不说,齐月婴便是满面不忍,她和秦凤羽辈分相似,十分熟惯,此时终忍不住,出言央求道,“小师叔——”
    阮慈立于舟头,垂目下望,面上没有一丝情绪,在月下显得十分冷漠,仿佛没听见齐月婴的说话。林娴恩打眼一望,心中突突乱跳,暗道,“剑使当真是无情无义……此人真不值得全心跟从!”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便是不可遏制地扩散开去,占据了识海一角,牢牢扎下根来。此时远处隐隐传来一股蒸腾水汽,冲到空中,化为云雾,云雾中妖气丝丝缕缕,正是元婴妖王溯游上行,带来的气势冲击。无穷白雾扑上舟头,将众人阻隔开来,林娴恩眼前突地一花,只见那白雾深处,仿佛别有洞天,隐隐藏了一座洞府,其中立了一位美貌道姑,冲她含笑招手。
    她心中一动,泛起感应,知晓这就是她苦苦追寻的天大机缘,可以逆天改命,为她重塑道途,欣喜若狂之下,虽有轻微异样,但也是置之不理,忙顺着指引往前行去。
    恰在此时,垭口处风起云涌,一条如鲲鹏般遮天蔽日的鱼妖法相跃出水面,往河道上只是一吞,令舟上众人,面上都泛起了不忍之色。秦凤羽原本便如同风中残烛一般的微弱气机,如响斯应,顿时彻底破灭消散,不留分毫生机!
    第351章 美貌道姑
    这一刹那间,林娴恩仿佛身处两种不同的时间速率之中,一方面可清晰感到凤阜河内秦凤羽气机的变化,还能看到自己在法舟上关切下望的模样,另一方面,却又知晓自己正在白雾中步步行走,在此处可以随意详谈,外界不会察觉任何不妥,如此神通,怎能让人不心旌动摇、浮想联翩?
    她一向是最谨慎知趣的一人,奈何道途不顺,千方百计也只是金丹五转,想要成就元婴几乎无有可能,身边师弟虽然入道时短,但金丹八转,想要成就洞天都不是无望。至此道心终于生尘,步步行到那道姑身旁,恭敬跪下,口称弟子,请高修指点,那道姑点头笑道,“你也算是有些眼力,识得真神。那些寻常弟子,遇到这般境况,只将我认成魔门幻象,便如你师弟一般,走宝犹不自知,倒是让你感应到了,得了机缘。”
    林娴恩这才知晓,原来孙亦刚才感应到的因果牵连,便是这道姑所发,只是她和孙亦不同,孙亦是立刻告知阮慈,而林娴恩却生出遮掩之心,忙将因果藏起,细声道,“前辈,小女身旁是琅嬛周天一等一的厉害人物,前辈若和我有缘,蒙恩见赐,也不敢坚辞,唯有愧受,只是此时恐非时机,只请前辈稍候些时日,再开示小女,以免被她发觉,反为不美呢。”
    那道姑笑道,“我等此时身处时间夹缝之中,倒是毋庸担心这个。那化身神通有限,若非你们主动禀报,她也察觉不到这样细微之处。你稍安勿躁,我将我的身份,与你仔细说来,倘若你心存顾虑,便是你我无缘,那也绝不勉强。”
    林娴恩心中还有一线疑虑,只恐她是魔门大修,如今听了这话,越发信服,跪伏在地,听那道姑款款言道,“我非是这周天修士,来自天外某处,所修持的乃是时间大道,因时之道祖封闭时间川流,只有太一宫还留有入口,不得已漫游宇宙,寻找太一宫踪迹。时之道祖一向低调隐秘,道统难寻,太一宫下院在宇宙中几乎无有音信,周游时得了一位大能指教,言道只有琅嬛周天内有一处下院。是以当即寻来此处,想要参拜道祖,正式拜入门下。”
    她口中所言,俱是宇宙风波,林娴恩哪里听过这些!当下便觉得耳目一新,眼界骤然开阔,大有闻道可死的喜悦。她也生出感应,知晓这道姑并未有半点虚言,只是不知以其随意漫游宇宙的威能,又为何会看上自己。
    那道姑仿佛看穿她的疑问,又是笑道,“你们琅嬛周天被道祖封闭,我真身无法入内,只能在外驻跸,化出一缕神念穿渡道韵屏障,到此寻找有眼缘的后辈为我办事,我观你们一行人禀赋甚厚,便欲在你们之中择选一名弟子结个善缘。至于为何选了你,倒也不怕被你笑话,你们周天的气运之子,如你跟从的那东华剑使,气运煌煌如日,身旁机缘环绕,自然看不上我这些微末本事,倒是你虽然此刻根基差些,但在我等时间修士眼中,只要禀赋足够,却十分容易补偿,只要我拜入太一宫内,便可为你弥补根基。你我二人倒是十分合衬,果然一拍即合,我观你心中,已是有了决断呢。”
    她神通如此超凡,比林娴恩座师不知要高出多少,谈吐却十分爽快,林娴恩不由为之倾倒,只是她已有恩师传承道统,却也不好改投别门,能结下善缘,已是意外之喜。当下忙拜了几拜,直说愿为前辈效劳,只不知前辈高姓大名,自己又要做些什么。
    那道姑笑道,“你身旁此人修有感应法,眼下还未到通姓名的时候,日后我会再来寻你。你要做的事倒也简单,且先多和她亲近一些,她身上带了时间道韵,看来是道祖眷者,曾去过时间川流,哪怕是多沾染一些时间道韵,对我也是有益……”
    林娴恩眼前白雾逐渐淡去,凤阜河滔天浊浪在眼前缓缓凝实,骤然间又回到实数之中,身旁齐月婴的叹息声犹自未完,秦凤羽的气息最后一闪,在那鱼妖法相腹中最后破灭。众人尽皆叹息连连,迟芃芃道,“血气……血气变得好浓郁。”
    她似是感觉到了什么,足下一跺,传入法力,骤然将法舟拔高了许多,几乎到达灵炁乱流之中,阮慈此时方才回头道,“其实不必如此,很耗法力,你驶出凤阜河便可。”
    此处灵炁已是十分稀薄,都被更顶上的乱流扯走,因此舟身便更为沉重,若要长久支撑,迟芃芃入山之后法力便不够充足了。她依言降下舟头,往侧方避让,众人果然见到气势场中,那莫名浊气越发兴盛,从上游往下,整条凤阜河仿佛都被血气笼罩,那头元婴妖王翻过隘口,落入狭窄河段,沐浴在血气之中,显得极为享受,摇头摆尾,周身气势越发旺盛,显然吞噬秦凤羽,令它颇有补益。
    众人心中虽是悲痛,却也无计可施,阮慈只是化身在此,其余人都无法和元婴妖王敌对,还要防着它一时兴起,前来攻打法舟,但好在那妖王似乎陶醉于秦凤羽的精血之中,暂无暇外顾。法舟在四周徘徊不去,它也不来搭理。
    若按常理,此时众人虽然悲痛,但也无法为秦凤羽收尸,留下也是无用,自当尽快离去,但阮慈没有发话,众人虽不知在等待什么,也不好催动法舟。随着时间流逝,也逐渐觉出异样,孙亦疑惑道,“难道元婴妖物吞噬修士,竟是连内景天地都能完全消化不成?”
    修士陨落,最明显的动静便是内景天地外泄,这纯粹是虚景流泄,乃是虚数中的变化,按说妖物很难驾驭,也没有兴趣。但秦凤羽气息完全消失了好一会儿,凤阜河内却依旧无有一点变化,众人不禁大奇,都是望向阮慈,阮慈依旧站在舟头,俯视下方,神色丝毫未动,似乎此景也并不让她感到意外。
    难道紫虚天长上真能见到秦凤羽力战而亡吗?如若没有一丝胜算,就不会警示秦凤羽,让她无法入局?
    不论是迟芃芃还是孙亦、林娴恩,心中都逐渐浮现疑问,更有一个离奇至极的猜测缓缓成形,但这个想法实在过于荒谬,以至于迟迟不敢当真——难道……难道秦凤羽还未陨落?但灵机已绝,感应中她确然已经陨落了呀——
    正当此时,河面上的莫名浑浊血气,已是逐渐生发浓郁,犹一丝而至无穷,犹如一个盖子,将凤阜河上下盖得严丝合缝,偏偏河中生灵一无所觉,还在争相吞噬秦凤羽的精血,陷入狂欢之中。孤凄冷月之下,这场面竟是诡异非常,似乎隐有什么大事正在酝酿之中,众人正是惊讶戒慎之时,忽见那血气逐渐亮起,仿佛红晶一块,刹那间将整条河全都凝固,那一缕似有若无的浑浊血气之精在红晶之中狂舞起来,仿佛在尽量萃取红晶中的菁华,那红晶颜色缓缓浅淡,而其下的凤阜河中,所有鳞介妖族全都化为飞灰,不论是法力灵炁,还是血肉骨骼,其中精华都被尽数汲取,就连那元婴妖王,也是在欣喜之时,一无所觉地被抽走了大量精血!
    那浑浊血气并未因此扩大,反而显得越发精纯,如此反复涨缩三次,将河中所有生机全数炼化,让凤阜河上下陷入一片死寂,方才猛然间尽数汇入妖王腹中,众人只觉得虚空之中,猛然一点灵机亮起,却正是刚才以为已经陨落的秦凤羽气息,其与血气相互呼应,涨缩不休,逐渐和血气融合在一处,刹那间从一点极其虚弱的灵机,猛地往上极度推进,回到原本的修为境界,却还不是结束,依旧在不断往上增生,秦凤羽那枚金丹在虚数中不断地缓缓旋转,一转接着一转,直到金丹九转圆满,方才逐渐缓慢下来。那血气似乎还意犹未尽,猛然冲出妖王身躯,化作一头文彩非凡的四翼凤凰,在空中徘徊回飞,向天长声鸣叫,激起气势场中,莫名道韵连连,最终方才化为一柄珠钗,往妖王身躯中落去。
    一只素手,将它稳稳接住,随后那气势冲天而起,妖王身躯在灵炁之中化为齑粉,往下散落最后一丝灵气辉尘,秦凤羽含笑还钗入鬓,落到舟头,众真尽管依旧惊疑不定,却也无不叹为观止,纷纷拱手道贺,恭喜她历劫归来。阮慈也现出一丝笑意,怡然道,“原来这就是凤凰涅盘!”
    此处和凤凰有关,秦凤羽名字里有有个凤字,阮慈这话说得十分好听,众人也都不以为意。只有林娴恩瞧见她肩头如今才慢慢松懈,心中却是一动,暗道,“原来……原来剑使心中其实也很紧张,生怕秦道友过不了这个劫。”
    不知为何,想到那美貌道姑,她心中又生出了轻微悔意。
    第352章 凤凰涅槃
    尚未入得比元山,秦凤羽已得了这天大的机缘,纵然阮慈没有明言,但众真也都猜的出来,唯有秦凤羽能感应到的那浑浊血气,来历一定不同寻常。此时亦可看出各家底蕴不同,齐月婴身为七星小筑弟子,便得了师尊告知恒泽天真正底细,而迟芃芃、孙亦、林娴恩三人便是一无所知,尚且还在猜测此地是否真正是一只凤凰的陨落之地,否则也不会什么地名都和凤凰有关。
    秦凤羽历劫归来,又得了大机缘,已然入舟静修,未有和几人搭话,齐月婴望了阮慈一眼,见阮慈微微点头,便把恒泽天来历讲出,只是不提涅盘道祖逃脱之事,又说起千年前宝云海外,洞阳上使窥伺实数的奇景,说起阮慈当时便正在宝云海中。迟芃芃几人均是欣羡不已,亦大有不虚此行之感,能够得闻上境隐秘,哪怕只是丝毫,有时也胜过在洞府中苦修百年。
    跟从剑使,所见天下似和自己历练不同,要更丰富也更真实,孙亦早已把那一丝失落一扫而空,林娴恩心情却颇为复杂,但转念一想,唯有那道姑能为她补全道基,阮慈便是有这个能为,林娴恩无功于上,也无法骤施殊恩,心绪便逐渐凝定下来。迟芃芃倒是感慨更多,当时她和阮慈同道而行,其后自己去了万蝶谷,虽然也有所得,但眼界却是不比阮慈开阔,因道,“我这些年来为了躲避门内纷争,藏身外院,自以为勘明局势,明哲保身,如今看来,全是自误。不论是跟从剑使,还是与剑使为敌,总是身在局中者,方才有上进之机。”
    阮慈笑道,“这也看师长想法,机缘迟早会来,现在也来得及。”
    迟芃芃心领神会,点头一笑,孙亦却有些含糊,林娴恩传声对他解释道,“迟师姐被遣往外院,无非是欧阳真人要看看风头,是以留下一份善缘,移往外院暂且搁置。如今剑使得势,真人便把师姐接回山门,迟师姐的道途,实则系于剑使修为。”
    她心中虽也对孙亦微感妒忌,但也只是一瞬,如今自己得了机缘,便有余力提点师弟,为他增长见识。孙亦到底入门不久,虽然天赋胜过林娴恩,却并不像她一样热衷门内人事,精于钻营,闻言大有所悟,点头不语。齐月婴道,“羽娘乍得机缘,如今大有进益,但到底此前受了重伤,修为难免不稳,是否让她先回山去闭关一段时日?”
    阮慈摇头道,“比元山中却离不得她呢,有了她,我们便可乘舟而行,毋庸担心妖兽侵扰,她也可在舟中静修,彼此两便。她这次几乎是脱胎换骨,如今已谈不上什么伤势,便在舟中也不至于耽误了什么。”
    齐月婴神色一动,低声道,“凤凰涅盘、凤凰涅盘……难道羽娘已经领悟了道韵?”
    在金丹境界便可触碰到道韵,将来成就便不是元婴可以打住了,洞天也是大有希望,众人哪有不艳羡的,却也是亲眼见到秦凤羽为了融合道韵,几乎就要中道陨落,这份机缘便是给了他们,怕也承受不起。以此来想,剑使走到今日,真不知经历了多少常人难以度过的险境,虽然相识于微,如今已是天差地别,但也是要到如今开了眼界,方才对阮慈越发敬畏崇慕,再无一丝妒忌。
    阮慈道,“那或许是道韵,或许不是,你们也不要询问她,修士之间很忌讳打探对方修持大道。”
    众人各有所悟,林娴恩是更增对大道的向往,对那道姑的承诺更加热切。孙亦却是想道,“凤凰涅盘,看来秦师姐是合了涅盘道韵,但涅盘道祖是旧日宇宙遗存,那一丝浑浊血气,恐怕还带有旧日宇宙的余晖,因此剑使说或许是道韵,也或许不是,直到那血气和秦师姐彻底融合,秦师姐陨落之后,涅盘归来,方才算是彻底和本方宇宙的规则融为一体。秦师姐是当真领悟了本方宇宙的涅盘大道,这或许是本方宇宙的第一人……”
    他也知道本方宇宙修士没有转世重生一说,一时间浮想联翩,眼界开启之后,再看周遭,便觉得一切都和从前不同。秦师姐或许也是应运而生,是那涅盘道祖的应身,如今法体重修涅盘大道,将来或许便和涅盘道祖转生有关。不觉便道,“如此看来,秦师姐如今却是十分要紧的人物,本方宇宙修士从不能转世,如今却有了秦师姐,这法外之缺,定然大有文章。”
    其余几人思量的重点都和孙亦不同,听他此言,也是一惊,倒是阮慈将他看了几眼,微微点头,笑道,“你是个聪明人。”
    她此言颇含深意,林娴恩听了,心里一跳,旋又安慰自己不必多心。此时法舟已入比元山中,周围果然十分安静,根本就没有妖兽前来滋扰,便连那些颇具灵性的多年老树,也是无风自伏,仿佛让开了一条通道。
    凡是山门以外的秘境,最好都不要在高处飞驰,宁可从下方徐徐行走,尤其是在上清门一带,妖禽极多,有些性情暴烈的飞禽,只要空中有什么东西飞着,便将其看做是对自己的挑衅,要打得不死不休。而且高居空中,敌暗我明,下落时很可能会遭到伏击。众人本来也打算入山后在林间遁行,因比元山中栖息了无数妖禽,甚而有元婴境界的大妖鸟掩藏其中,金丹修士根本不敢高调行事。但此次入山,竟是风平浪静,众人更加肯定那浑浊血气和涅盘道祖有关,这些妖禽全是它法体中残余气息所化,如今主人道韵转生归来,哪敢造次?
    从舟头下望,比元山山形颀长,有数条山脉往远处长长地延伸粗去,便如同凤凰那长长的尾羽,山上绿荫浓浓,全是参天梧桐,山间自然散发一种无穷清气,氤氲空中,令人陶然自醉,齐月婴盘膝舟头,汲取清气,恍然道,“难怪山中妖禽与河中水族纷争不多,原来各秉其气,水族因浊气化生,这些奇禽吞吐的则是法体清气。清浊遇合,方才可以演化法体生机,再造那道祖本源,这便是涅盘一道生生不息的奥秘所在么?便是真正陨落,所留只有一丝气息,也会繁衍生灵,与清浊二气中生生死死,自成循环,用自己的生机来保有二气。随后一俟遇合,便可再造生机,令其从寂灭中归来?”
    她一边参悟,身上气息一边变化,迟芃芃在旁聆听,忽地盘膝而坐,周身清辉洒落,面上宝光莹然,显然大有所得。
    五人一道出行,如今三人已是先后得了机缘,林娴恩在阮慈身上已然死心,倒也并不着急。孙亦更是不在乎这些,反而对齐月婴话中蕴含的道理大有兴趣,沉吟道,“倘若齐师姐所言不差,那么只要秦师姐再得清气,岂不是刹那间便可重回至高境界?从此生生不息,再也没有陨落之虞?”
    阮慈笑道,“那也要她能取到清气之源才行,什么都被她得了,你们能得什么呢?”
    听她语气,这清气竟是打算给几人的机缘,甚至或许可能便是被孙亦得到。孙亦心中先是一喜,旋又有些犹豫,他虽然对涅盘大道十分好奇,但却并非是对道韵本身,而是想要弄清这道韵重现世间,对宇宙大局的冲击,听闻秦凤羽不能尽得清浊二气,竟是有些遗憾,一瞬间竟是想要看到秦凤羽得了二气之后,会否成就涅盘法体,还是要受到本方宇宙规则的限制,并不能如此顺遂。
    心头此念刚一泛起,灵觉便是猛然颤动,只见下方山峦之中,似乎终于有一只妖鸟无法忍受,长唳声中,骤然飞起,向法舟啄来,气势场中顿时乱成一团,但此时迟芃芃和齐月婴都在悟道境界,仓促间难以对敌,秦凤羽更是还在闭关,阮慈只是化身,只有孙亦、林娴恩师姐弟二人可以迎敌。
    林娴恩长于人事却短于斗法,一声惊叫,竟被那妖鸟金丹后期的威压震的呆了一呆,孙亦却要老到得多,虽然刚晋升金丹不久,但立刻鼓起气势,联络法舟本有的前行之势,往那妖鸟冲天而起的气势压去,同时拔剑在手。
    刺出此剑之后,他便不再想胜负生死,也不再计算阮慈会否出手相助,全心全意,只在这一剑中,虽然身形和那妖鸟相比十分微小,气势也落于下风,但却十分锋锐,竟是斩开气势,冲到妖鸟前方。
    那妖鸟数人高的大眼中闪过一丝嘲讽之色,翅膀一挥,将剑势敌住,双眼中似乎放出一股波光,孙亦冷不防看去一眼,便觉得被那波光牵引着不住下坠,落入了妖鸟眼仁化成的空洞之中……
    第353章 神魂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