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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鸿雪爪 第147节
    两京来的?要么只是寻常妓子,要么便是摩尼教安插在两京的探子。妓子活动范围有限,接触之人鱼龙混杂,未必也不必习得一口流利官话;后者则相反,胡人探子官话多半讲得极好,自小养在两京的死忠则更佳。
    所以同骨力啜前来的极有可能是后者。
    “后来我趁机留在岛上,想找机会救谷主。却听见好多人都说,骨力啜和巴德雄勾结……”裴雪娇说完,眼见裴沁脸色越发阴沉,忍了好久的泪,立刻又狂飙出来,“谷主……我是不是做错了事。”
    大雨瓢泼而下,两人看起来都有些凄凉。
    说话间,小舟早已顺流江水飞驰而下;头顶人影交织不休,缠斗越发焦灼,一时间竟都没人顾得上理会。
    裴沁勉强定了定神,抬眼见大雨里山尖两道交织的人影,看不清面貌身形,依着身法与兵刃,大抵能猜出是谁。
    她提气叫了两声“寻戒师父”,又叫“程宗主”,话音接连被雨声、水声与兵刃交戈之声掩去,只是无人答应;四五声之后,裴沁提气飞纵而起。
    程四海觉出有人纵近,下意识旋刀一挑!
    飞来一刃却与他擦错而过,击上冲面而来一杖——
    锵地一声,长杖与僧人被一刀震开;鱼凫刀近身之时,红衣女子忽而张开双臂,几乎要以身体生生接下这一击!
    程四海一慌,惊骇收手,飞退出丈余。
    裴雪娇追也追不上,打也打不过,无助立于船头,遥遥看着三道身影齐齐落于舟上,往后退了一步,半跪坐在船尾,无端有些忐忑。
    红衣女子身子一矮,忽地跪于船头,哑声说,“程宗主,挟我回岛上。”
    雨幕倾盆,船上众人却忽然无言。
    但听见裴沁垂着头说,“巴德雄……我那父亲,我几乎可以确信他就在岛上。此人为人极为狡诈,恐怕会躲在暗处,伤人性命。”
    说罢,她又是一拜,湿透的衣服与发湿漉漉的黏在身上,显得格外孱弱狼狈。仰起头,嘴唇被雨浇得苍白,眼眶通红,也不知是因为正在哭泣,还是只是因为此刻神情决然,话音却异常坚定:“请程宗主将我带回岛上,必要之时,以我为质,不要手软。”
    裴雪娇看不明白,无端难过极了,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滚,不敢出声,只冲着裴沁疯狂摇头。
    程四海道,“你……你先请起。”
    寻戒身影忽然一动,似有又要请战之意:“贫僧答应过长孙茂,要先保住施主性命。”
    裴沁闻言缓缓起身,转腕一震,猛地拍向程四海身后——
    寻戒始料不及,被气劲震开几步,立于船尾方才定住身形。
    程四海一时惊骇,不解问道:“好好说话,何故出手伤人?”
    裴沁突然冲寻戒厉声道:“君山岛上之人若今日有性命之危,师傅哪怕你以余生诵经超度,也难抵此刻拦我罪过!”
    裴雪娇被吓个不轻,哇地哭出声。
    寻戒被她此情所震,摇了摇头,不再出言相劝。
    程四海一时百感交集,却因识文极少,心绪郁积于胸,不知从何抒发,先只道出一句“你实乃……”
    可他本就是前来阻拦裴沁离岛的。想到这,程四海不免一声叹,有些悲从中来。
    稍作一想,只得劝慰寻戒,“老身定不使五宗之人伤了裴女侠。”
    寻戒定定看着他,大抵是对此并不怀疑。
    就怕这女施主发起疯来,自己伤了自己。
    程四海抱拳,“那就先对不起了。”
    裴沁点头。
    裴雪娇抽噎不止,小声问,“我去哪儿啊谷主。”
    裴沁缓了口气,转回头,稍敛情绪,“和这和尚呆着,等岛上有消息了,自会有人带你回龙脊山。”
    裴雪娇尚不及再问,两道影子已接连纵出,消失在大雨的江上。
    作者有话说:
    君入瓮几乎就是完结章了。
    不太想同一种写法两次出现在正文里,所以一开始就决定将师姐弟北疆行,杀烛阴,以及施姑娘、张自明和应劫的片段,作为另一只蛊的故事,在番外单独追忆,视角是师姐和施姑娘。
    正文里不赘述了,看不明白这一段的可以等这个短故事。
    第126章 君入瓮4
    谢琎被打晕之后, 其实不多时就醒了。他在心头感沛于自己内力基础打得好,气血行得也快,铜先生诚不欺他;再则, 那大袋子兜头一罩,莫名比呆在院子里还令人神清气爽, 故一睁眼精神立即为之一振, 想再晕过去都难。觉察到肚子打弯处抵着一个肩膀, 整个人被扛着正颠颠儿的全速前近,便以为是马氓那厮闻着笛声,将他掳走, 寻个安生地方讨笛谱来了。心里过了遍一老早备好的说辞准备与他周旋, 却发现,扛着他狂奔这人,好像并不是马氓。
    与其说马氓会轻功, 不如他善用辅行工具。那是个巨大蜘蛛网,包裹他像个大胖烧麦一般嗖地蹿上天去;于高空猛地一荡, 下一搓蛛丝又将他抛远, 是个惊心动魄的腾掠法。但扛着他这人不同。此人行路平稳,无半点声息, 甚至无半点颠簸,几乎形同鬼魅。
    谢琎脑子里忽然浮现了数月终南山上的一幕——那番僧如坐祥云游走, 使得似乎正是这种轻功。
    劫复阁榜上他与这人三七开,倘若他果真藏了几手, 便更是难敌。
    想到这,他大气不敢出, 留意这人要将他扛去何处。
    不知不觉周身一凉, 整个人身形一轻, 似乎是被扔进水里,谢琎险些忍不住地挣扎起来。谁知那大袋子一遇水,忽然鼓胀起来,里头充入薄薄一层气。此人则从旁抓着袋子一头,直直往下潜。袋子里比外头更暗,入水视野反倒更清晰。谢琎大着胆子睁眼,望着外头,正好瞧见刀侍鸣卫潜水搜查。他屏息瞧着,打主意待来人靠近,立刻大声呼救。可惜擒他那人也不傻,不急不慢下潜着,忽地一跃,拎着他附在一簇礁石背后。待刀客近前查探,这人便借礁石之力往更深处纵出丈余,再回头,谢琎已寻不见刀客身影。
    不知不觉潜入湖底,自此再无别的出路。这将要再往何处去?谢琎正纳闷着,湖底“石壁”破开盆大的口子,将他吓个不轻。忽然,身后一股力将他往洞口一掼,袋口随之破开,瞬间与“石壁”融为一体。失去湖水包裹,谢琎跌坠下去,重重摔在坚硬石壁上。擒他之人也随之在身后轻轻坠地,故他强忍着没有出声。
    那人将他抱扶起来,端端正正绑在一张椅子上,又掏出一只拳头大、莹亮的小袋子挂在他跟前,耀得谢琎眼皮下的眼仁生疼。紧接着,听见来人在耳边说,“谢少侠,劳您大驾,是为着‘借’两件东西。这一件嘛,是玉龙笛谱;另一件,便是谢氏留下的笛子了。第二件,用完即还。故总的来说,为就这一件东西,将您冒昧请来,实在多有得罪。”
    谢琎歪垂着脑袋装死。
    那人又说,“若你不愿给,那也好说。只需一会儿藏在暗处,瞧我眼色,帮忙吹两声笛子便是。”
    谢琎心想,若然真是为笛谱来的,那必不会将我这活笛谱给杀了。那我便始终如一装死,恐怕你也不能将我如何。索性闭了五识,留个耳朵听个响;椅里的身子霎时栽倒出去,摔在地上。
    那人吓了一跳,“不会给那无色香给毒死了吧?不过一缕,毒死只蚂蚁都不能够。”
    蹲身近前,一探鼻息,道,“晕过去了?好歹五门弟子佼佼者,这么不济?”
    忽然背后一个娇柔女声响起:“扇他个耳光试试。”
    谢琎:“……”
    接着脸上“啪”地一掌,肚腹大腿接连吃了两脚,痛感火辣辣地袭来,他将两眼紧闭着,心道:最毒妇人心……古人诚不我欺。
    幸得卧薪尝胆,换来男人一句,“看来果然晕过去了。”
    女人没应声,似乎紧惕不少,开口是几句粟特语,男人接着以粟特语应承下去,其间间或掺杂几句官话,大多没头没尾,听不大懂。
    两人像在等什么人的消息,说了一阵话,渐渐女人有些百无聊赖。
    她打了个哈欠,问,“还要等多久?”
    男人道,“那老头说,等暴雨落下,湖水漫灌,润及猫鬼,蛊阵就会缓缓启动。那时他现身,诱那群江湖人入山谷,便能保万无一失。”
    女人哼了一声,“他靠谱吧?”
    男人道,“折腾我日日上岸杀猫,妈的,骗老子,他倒是敢。”
    女人忽然问,“当着我的面,你要做谁老子?”
    男的吓了一跳,话音低下去,有些唯唯诺诺,“不敢,圣使,臣下不敢。”
    女人不言。
    男人恭维道,“嘿嘿,圣使官话说的真不错。”
    女人显然也受奉承,“施绮香那地方,成日人来人往不消停。醒来日子越多,不想听也得听,不想学也学会了。呵,中原话,谁乐意学啊。”
    男人道,“对圣使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谢琎听这男人对她毕恭毕敬,尊他“圣使”,那这女子多半在摩尼教极为尊贵。可她官话说得中正,能常年混迹两京,可想这□□势力触角深得有多长,不禁心生寒意。
    女人忽然又说,“她手头藏了一手,得防着些。”
    男人以为她说巴德雄,附和道,“自然。我之所以信那老头,不过是因毒夫人毁了他在北疆的驻地老巢,令他无处藏身。无数高手都要杀他。他步步维艰,不得已殊死一搏,求我施以援手,说圣使既种过郭公蛊,又有昆仑冰盖藏圣躯,他便有法子可使圣使复活,我为了圣教,方才答应。除了我,他没得选。故我才不远万里,从昆仑携来圣使‘不死身’。谁知他背着我们偷偷在找什么玉龙笛谱,还是多亏圣使消息灵通。”
    女人轻笑了一声,“他是拿猫鬼困住这群人练蛊呢。他说可以用以复活我的东西……似乎是叫神仙蛊,拿来将这缕郭公蛊引入到那冰里冻着的尸首中。他之所以找人去寻玉龙笛谱,一来怕高手澄心静意,寻常虫蛊谱难控;二来嘛,呵,他怕自己女儿为人所控,所以定要将笛谱握在自己手头,算留个后路。”
    谢琎听到这属实一头雾水。
    这女人若是个邪|教新捧的“圣使”,为何将复活“圣使”称作复活“我”?
    难不成这女人是个蛇人?
    还是说,但凡做了这邪|教的“圣使”,便得当自己是千目烛阴,并将历任千目烛阴都称之为“我”?
    这个说法实在有些个道学天下裂的感觉,或者说……有点傻。也难怪,这些搞邪|教的,脑子总有点不正常。
    还有,不是说这邪|教中人,地位越尊崇,往往都不可婚娶么?既不能传承父母情爱,种郭公蛊又有什么意义……
    接着又听那女子懒懒说了句,“不过我不是说那老头。我是说,施绮香,得防着些。”
    谢琎不免诧异:除了巴德雄外,这岛上接应的还有第四个人?
    那男人也诧异,“她?!她做了什么……”
    “那日,她同你说,那老头瞒着你找什么笛谱,是有了异心。所以,叫你先于他,将玉龙笛谱抢过来……”女子轻笑了几声,“她讲这番话时,是不是装作是我说的?”
    那男人“啊”地一声,“这贱人,好大的胆子……难不成是她生了异心?”
    女子轻飘飘一声叹,“那老头虽未必帮我们,却不会害我们,一时半刻,未等到神仙骨炼成,防倒不必。只是施绮香……一会儿可得将我拴牢些,免得她中途猝然醒来,坏了我的好事。”
    绑了她自己,免得另一人醒来?!
    谢琎听得心下惊骇:这是传说中的——一个身体里,住了两个人?
    还是这个人传教传久了,只是纯粹有点那种疾病?毕竟摩尼教一个两个看起来都不太正常。
    没想到男的还答应了,“是,还是圣使思虑周全。”
    谢琎再度确定,是,这帮人的确不太正常。
    女人道,“也不枉我将娑罗芳梦传你。事成之后,回去圣教,有的是你的好日子。”
    谢琎心道,虽说这群人脑子不好,但娑罗芳梦,倒的确颇具威慑力。
    再接下来,两人说话,便又是粟特语。
    谢琎听不明白,但心里属实着急。毕竟他已经知道这岛上岛下,有包括巴德雄在内的至少三名贼子,人虽不多,可贼人在暗,此时岛上的人不知情。他虽没见过猫鬼阵,但对那东西威名还是颇有了解。不了解的属实不是江湖人。巴德雄虽被驱逐,筹谋匆忙,可他诡计多端谢琎也是有所耳闻的,今日设的蛊阵多半也威力不容小觑……他不愿师长亲友受伤害,尤其郁姑娘,或者说武曲前辈,经历这数日,谢琎几乎已猜出她身上有神仙骨,毕竟他也不傻。倘若她困在蛊阵中,又叫这群对神仙谷虎视眈眈之人、与她有不共戴天之仇的□□教众得知,后果实不堪设想。
    他得快些将此事告知程宗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