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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1)
    “林林总算肯叫你了,真替你高兴。”萧姐笑着对我说。

    我带着林林回到市区后的那个周末,萧姐说想念林林,叫我们去她家吃了顿便饭。饭后,林林跑到一边玩去了,我便跟萧姐聊了几句。我告诉她,我打算找个稳定些的工作,再把林林送到幼儿园去,她便很是欣慰地鼓励我:“没问题,以你的能力,找个好工作不难。”

    “还是挺难的,我这种有前科的,很多地方都不要。”

    “别灰心,总有伯乐的。我听说过你以前的事迹,谈成过好几桩大生意呢。”

    我轻声一叹:“那都是……好久以前的事了……”萧姐说的应该是我还在杜经理手下时的久远之事吧,她居然知道些那么古老的事,也只有雅林能讲那些事给她听了吧。

    我脑中突然闪过雅林,一开口,便不经意地把她说了出来:“其实跟雅林在一块儿后,发生了太多事,都没有好好工作了。”

    萧姐愣了。提到雅林,我竟显得轻松。

    她对我笑了笑,点点头,并没敢评论什么。她拿不准,若把关于雅林的话题展开来,我还能不能保持这份轻松。

    记忆的大门并不敢贸然推开,大门之后,那些浓烈而炙热的回忆,会像岩浆般涌出,狠狠地灼伤我。

    人心底,总有些过往是不能被翻出来的。若谁逼迫我把过去的一切都讲出来,还不如捅我一刀。

    但我却逼迫过雅林,拿着她亲生父亲的命,逼她对我讲出了所有,她不愿启齿的过往……

    ***

    深夜,我开着车把还在病中的雅林带离了医院。走时,我为她办了转院手续,告诉医生会把她送到她长期治疗的医院去。但我没有,我直接把她带到了我家,那个我们曾经朝夕相处过的小屋。

    她曾经说过会告诉我一切,我信以为真而她却食言,我要让她在本该对我讲述的地方,兑现承诺。

    一路上,雅林一句话都没说,她的状态就好像是准备着去赴死一样。

    张进给我打来过电话,看来他是醒了,来兴师问罪了。但我没接,挂断之后直接关了手机。此刻,我不希望任何人任何事来干扰。

    进屋后,雅林两眼无神地靠墙站着,都不多打量几眼这熟悉的地方。

    我倒了杯水放在茶几上,再次对她施以压力:“我再说一遍,只要让我听出一句假话,廉河铭就没命了。”

    她低着头,不看我,用微小的声音问:“我能不能……提两个请求?”

    “可以。”

    “我今天对你说的事情……你能不能……不要告诉任何人?”

    “我答应你。”

    “谢谢……”

    “还有呢?”

    “还有……你能不能……别看着我……”雅林的声音在发抖,她始终埋着头,似乎害怕看我,“你看着我……我真的……开不了口……”

    我看了她一会儿,掏出不久前刚从垃圾桶里捡回来的钥匙,打开了雅林身旁的门走了进去。

    我走进了她从前住过的卧室,敞开着门,靠在和她背对背的墙的另一侧,对她说:“我就在这里听你说,不说话,也不出去。”

    我再也无法看到雅林的表情,只能听到她的声音。她的声音从开始讲述的第一句,就沙哑得叫人心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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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冰,你说你还记得我从前对你讲过的,我小时候的事。那时候,我对你讲的那些,除了关于我父亲的事,其他的,都是真的。

    我不是有意要骗你的,我只是,只是从来没有打算告诉任何人。其实我小时候,也一直不知道父亲的事,母亲告诉我他在打工时遇难了,我就一直这么相信着。直到母亲快不行了的那天,才告诉我真相。

    我也对你说过,母亲没有钱带我去城里的大医院看病做手术,只能勉强买药给我吃。可是她一直记得医生的话,下决心要挣够钱为我治病。她为了挣钱,跟着镇上的人去大山里挖煤,那活儿苦得连很多男的都干不了。她不要命地干活儿,后来就染上了肺炎。

    她不肯花钱去治,总对我说她没事,钱要攒着留给我看病用。我怎么劝她她都不听,于是我就赌气说,你不治病那我也不治病,结果她好生气,打了我一顿,然后又抱着我哭。她到最后也没去治病,有一天咳了一滩血,下不了床了,才终于知道自己挺不过去了。

    那天,她把我叫到她床边,拿出一张很老旧的照片给我看。那是张黑白照,上面只有两个人的头像,一个是母亲,另一个男的我从来都没有见过。她告诉我那是我的父亲,然后又拿出几张报纸,报纸上也有一个男人的照片,虽然老了一些,但看起来和合照上的人很像。

    母亲说,她刚离家出走的那几年,一直托人偷偷回老家打听父亲的消息,只要父亲回去了,她就带我去找他。可是连续好多年都一无所获,母亲就渐渐放弃了。但一年前,她突然在报纸上看到了父亲,原来父亲一直在平城,而且已经当大老板,变成有钱人了,当初发的誓也变成真的了。

    可我知道我父亲叫罗维,报纸上的那个人虽然长得像,但名字却不一样,便问母亲是不是认错了。

    母亲对我摇摇头,她说:“在我们老家有一条河,叫铭河。铭河边有个传说,把河里的水草编织成手链给心爱的人带上,无论走到天涯海角就都不会忘了对方,大家都管那手链叫铭河链。我们当时也相信这个传说,互相编了手链,虽然草做的东西不能长久保存,但我们心里总是记得的。铭河链,廉河铭,虽然改了名字,但我知道,就是他!”

    我问她:“那你怎么不去找他呢?”

    母亲就哭了:“他已经那么好了,可我……我已经老了……配不上他了……”

    “你们感情那么好,他不会嫌弃你的。”

    “孩子,你不懂,我只想在他心里,永远都是从前那个样子……”母亲抚着我的头发,对我微笑,“但是,你可以去找他,你只要给他看这张照片,他就会认你。妈已经不行了,等我走了,你就拿着抽屉里的那些钱,去平城,去找你爸爸。是妈没用,只挣了那么点儿钱,不够给你治病,只够让你去平城。但没关系,你爸爸一定会照顾好你,想办法治好你的。”

    那是母亲对我说的最后的话,第二天,她就离开了。我在她床边不停地喊她,她再也听不见了,我崩溃了,抱着她越来越冷的身体嚎啕大哭。后来,我觉得胸口好痛,像是谁在用力抓着我的心脏,喘不过气来,然后就晕了过去。

    我那次病发得很厉害,医生要我赶紧去大医院看看,看还能不能做手术。但我当时好伤心,我接受不了母亲就那样离我而去。她都是为了我,才会变得那么苍老,才会失去一辈子的幸福,才会英年早逝,一切都是我的错。

    那个时候,我恨死自己了,也不想去找父亲,也不想治病。我用母亲留下来的钱,给她办了一场隆重的葬礼,那是我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过了好久,我才慢慢适应一个人的生活,重新回到学校上学。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想,我应不应该听母亲的,应不应该去平城找父亲呢。其实父亲对我来说,是一个从来没有存在过的人,我不知道他是谁,也没有急切想要见到他的心情。我只是会留意关于他的新闻,偶尔从报纸上看到他的消息,知道他一直没有结婚,我就会想,他是不是还忘不了母亲,会不会希望有我这个女儿呢。可是我又很害怕,我忘不了母亲走的那一天,忘不了那种最亲的人从眼前永远消失的绝望。我怕我就算和他相认了,还是治不好病,最后还是要离他而去,让他承受一样的痛苦,如果是那样,倒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让他知道我的存在。

    所以我一直没有去平城,靠政府和学校的资助,一个人生活了几年。

    高中的时候,因为我学习好,班里有个条件好的同学家长,请我去补课。当然,班里还有别人学习也好的,找我也是因为同情我,让我挣一点零用钱。那个同学是个男生,我们本来不算很熟,但给他补了一段时间的课,相处多了,他却喜欢上我了。

    我虽然在班里也有几个关系不错的朋友,但没人敢和我走得太近,都怕一不小心会惹我生病,担不起责任。只有他不怕和我靠近,经常给我买些好吃的,周末补完课也会带我出去玩。和他在一起挺开心的,至少,不再总是一个人。

    可是没过多久,他父母发现了,单独找到我对我说,他们不允许早恋,怕会影响成绩,不能再雇我给他补课了。我知道那是借口,自从我给他补课,他的成绩明明变好了。我也知道,其实是他父母好心,不想让我伤心才没有说实话。我也不想为难他们,就主动远离了那个男生。

    我想,我的一生,就该一个人过吧。我不应该和谁走得太近,不应该让谁把我看得太重要,否则,我最终只会伤害别人。我习惯性地和人保持距离,不在别人的生活中存在得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