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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1)
    我抱着林林,拖着一大箱行李,坐上了回城里的车。窗外的风景渐渐向后移去,身后的工地离我们越来越远。

    这不是一场休假,而是告别。

    在小市集的酒吧里,同孙成那伙人大干的那一架,摔坏了酒吧里不少东西,也坏了他们一晚上的生意。后来酒吧老板到工头那里告状,工头火冒三丈,把打架的所有人,包括孙成他们和我,全都一齐解雇赶出了工地。

    那件事说到底,怪不到我头上,但我没有和工头争辩。就是工头不赶走我,我也是时候该离开了。

    自从林林唤了我一声“爸爸”,我就感觉肩上的担子变重了,觉得不能再让林林呆在这个既不安全,又不适合小孩的地方了。

    我决定回到城市里,去找一份能让我们生活得安宁的工作。

    眼前这条漆黑的路,仿佛随着林林唤我的那一声“爸爸”,点亮了一盏灯。

    ***

    当初,如果没有同张进毅然走上复仇之路,我是断然不会再去找雅林的。

    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了,好在这一次,我并不需要用真实的自己,只需给她展示一层面具,演出一场剧本。

    把她的谎言回敬到她身上,这,让我感到兴奋。

    ***

    根据调查,雅林近来没有再去学校了,只在白天出门走走,傍晚回去。她的身边同廉河铭一样,每时每刻都有人保护着。在我和张进准备妥当的第二天,我一大清早开着张进的车,来到雅林住的公寓楼下等她出现。

    这公寓周围的确有几个人在四处巡游,为了避免被盯上,我一直没有下车。大约早上十点左右,河铭公司的车开来了一辆,停在公寓旁,有两个人下了车一前一后走进楼道。十分钟后,那两人又走了出来,而跟他们一起出来的人,正是雅林。

    他们的车离我也就几米远,但雅林没有留意周围,只默默地跟着那两人,没有发现我。

    她的状态倒令我有些意外:从头到脚穿得十分随意,披着件宽大的外衣,套着条休闲裤,头发也像很久没打理了,长了些,散乱地披散在肩背上。她面无表情,整个人看上去,很颓。

    我下了车,靠着车门,双手揣在裤兜,朝着雅林的方向静静站着。

    雅林跟着那两人走到车边,正要上车时,不经意间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我。

    她看到我的一刹那,满脸都是惊讶,站在车门边呆住了。她心里大概也认为,我再也不会来找她了吧。

    她回过神后,绕过车头朝我走了几步,那两人紧跟在她旁边。

    我也朝前走了两步,但我刚起步,那两人立刻挡到雅林面前,一副不容靠近的气势。

    “没事的。”雅林对他们说。

    一人立刻回应:“罗小姐,廉先生特地交代过,最要小心的就是那两人。”

    雅林无奈地叹了口气,没有争辩。

    我们隔着三米远,相视而立。

    我一身都邋遢,胡子头发乱七八糟,看着她的目光也尽显颓唐。

    她看了我一会儿,不自觉咬起了嘴角,对两个保镖说:“你们先回车里去吧。”

    “可是……”

    “他不会伤害我的。”

    保镖迟疑着不肯离开,雅林又强调道:“我有话要单独和他说。”

    “那罗小姐,就在这里说话,千万别走远。”

    保镖终于回到了车里。

    把保镖支走后,雅林又向我靠近了两步,轻声问:“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我没有开口,只是望着她,眼神里,满是幽怨。

    “你是为了张进那事吧。对不起,我……我真的帮不上你们……”

    “我找你不是为了那事。”我说得有气无力。

    “那……”

    “我想你了……”

    雅林一下子愣住。

    “我本来挺恨你的,本来打算,这辈子都再不找你了。但是……”我长长地叹了口气,“这些日子真挺难的……你想象不到有多难。照顾张进也难,打官司也难,没有一件事能看到希望。你可能不想看到我,可我……”

    我停了一下,声音里又加了哽咽:“我太难受了,特别想……特别想和你说一说……不知不觉,就把车开到你这里来了。”

    我从来没对雅林说过如此动情的话,一向都是做得更多,多到已经不需要表述。但这第一次深情款款对她说出的话,却只是虚情假意……

    雅林眼圈红了,不知所措。她总归还是有愧疚心的。

    “那天,张进刚出事,我太气愤了,动手打了你……是我不好,不该那么冲动,你是不是……还怨我?”

    她睁大了眼睛看我,不可思议地反问:“你……你不恨我吗?”

    “后来我仔细想了想,觉得一定是哪里搞错了,你怎么会是那样的人呢。不会,你一定是有苦衷的,对不对?”

    雅林的眼角,掉出了一滴眼泪。

    看到她已然动容,我趁热打铁将剧本进行下去:“雅林,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说,你能不能……陪我一会儿?你放心,我不会为难你,也不会有更多的要求,我就是……就是憋得难受,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和你说说话。”

    雅林好半天都没有回话,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就好像根本没听清我在说什么。

    于是我的邀请更加强硬,直接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请她入座。

    这个举动引发了保镖的警觉,车上立刻冲下来三人,飞快地靠过来,挡在我们之间。其中一人用手臂横在我面前:“冷先生,话说完了就请离开吧。”

    我看了看雅林,希望她能说点什么,但她始终无动于衷,就那么呆站着。

    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趁她还对我心怀同情,演一出苦肉计。

    我忽然拨开了横在我面前的手臂,试图朝雅林走去。那几人果然被这动作刺激,对我动起手来。

    所有砸过来的拳头我都不躲,硬生生地扛下。那三人下手真重,身上挨的几拳还算能扛,脸上一拳下来,鼻梁就发麻得失去了知觉。

    我整个人被按在车门上一顿揍,直到雅林叫他们住手。

    “你们怎么打人啊!”雅林埋怨起那几个保镖,并让他们让开。然后她走到我跟前,从包里拿出纸巾帮我擦了擦鼻子。

    看到被染红的纸巾我才知道,自己已经鼻血长流了。几记拳头其实还能忍,但看到雅林在担心我,我就夸张地装难受,捂着鼻子,猫着腰,靠在车门上喘气。

    “你不是很会打吗?你怎么不还手啊?”雅林说。

    我继续示弱:“我哪有他们厉害,而且人多势众,我怎么敢。”

    我的鼻子不停出血,雅林身上的纸都用完了也没能止住。“我陪你去医院看看。”于是她说。

    这正合我意:“好。”

    保镖们当然立刻反对,即便要带我去医院,也要求跟随。

    “我说过他不会伤害我的,你们能不能让我喘口气,别跟得那么紧!”雅林似乎对这种束缚早已厌烦。

    “罗小姐,要是让廉先生知道我们没有保护好你,我们可是会吃不了兜着走的。”

    “你们别告诉他呀!你们就在这儿等我,我尽快回来,最多……最多三个小时。”

    “这不成,廉先生说过,一分一秒也不能放松。”

    “他也说过,让你们听我的!”

    那几个保镖看着凶神恶煞,却一丝一毫都不敢惹雅林生气。见雅林已经有些动怒,音调都怂了:“罗小姐,安全第一啊。”

    雅林却不再理会他们,沉着脸直接上了我的车。

    那几人彻底哑然,面面相觑,却没一人敢上去拉她。

    “你们要不想自找麻烦,就替我保密。”说完,雅林更是关上了副驾驶的车门。

    “行行行……罗小姐,就三小时,三小时一定回来啊。”

    在博得了雅林的同情后,我终于成功地单独带走了她,而她始终没有怀疑过我来找她是别有用心。大概,在她心里,我永远都是那个对她痴心一片、至死不渝的人吧……

    ***

    把车开出公寓片区后,我用熟悉的办法很快止住了血。

    “没事了,不用去医院。”我说,“我们去个安静的地方,吃点东西吧。”

    雅林仔细看我,见我的确不再出血,倒也没坚持。

    我顺利地把她带到了事先找好的饭店。

    我选在一个周围无人的僻静角落落座,点了几道菜后,又叫服务员上了一瓶啤酒。我一边喝一边吐了些胸中的烦闷,然后惺惺作态地对她说:“雅林,我突然想起了一年前,在湖畔公园的小饭馆里,你请我吃饭的事,你还记得吗?”

    雅林点点头。

    “那天,我也喝了一些酒,糊里糊涂地,就跟你表白了……”我苦笑着盯着她。

    雅林躲开了我的目光,低下头去,但我继续说:“那天,我想让你陪我喝一杯来着,到最后你也没喝。今天呢,今天你愿意陪我喝一杯吗?”

    雅林有些意外:“海冰……我真的不会喝酒……”

    “你那天也是这样说的。”

    “……”

    “不用会喝,给你来杯红酒,度数很低,也算是酒。一杯就够了,陪我一回好吗?”我的态度显得有几分难以拒绝,而且不等雅林回答,便叫来服务员要了一瓶红酒。那是我第一次勉强她做她不喜欢的事。

    服务员拿来了一瓶红酒,正要当面打开时被我叫住。

    “我来开,你忙你的去吧。”我把服务员支走,拿起开瓶器试着打开红酒瓶。我装作酒瓶放在桌上使不上劲的样子,抱怨道:“你那几个保镖劲儿还真大,把我手腕别了一下。”

    说着,我活动了两下手腕,把酒瓶拿到桌子底下,在雅林看不见的地方,装作费力地打开。我迅速把一种能让人即刻昏睡的药粉放进了酒瓶里,然后把酒瓶拿回桌面,若无其事地往酒杯里倒了一些,摆到她面前。

    “来,干杯。”我端起自己的啤酒,伸向雅林。

    雅林不知所措地望着我摆在她面前的酒杯,迟迟没有端起来与我碰杯。

    我一直端着酒杯等着她,场面有些尴尬。见她实在犹豫,我放弃了等她碰杯,一口气喝干了杯里的酒,然后把空酒杯亮给她看,并故意露出失望的神色。

    雅林终于还是端起了酒杯,一点一点地尝试着喝掉了我给她倒的酒。

    她是真的从未喝过酒,不能适应那刺激的味道,每喝一小口都一脸的难受。看着她喝完,我又对她笑了笑,问她好不好喝,还想不想喝,她便直摇头,端起茶水一饮而尽。

    “你跟他在一起,从来都不喝酒的吗?”在雅林喝下酒后,我才问出了这第一个真心实意的问题。

    但雅林却沉默了,我一提廉河铭,她一句话都不再说。

    我东拉西扯地对她说这说那,拖延时间。当她开始感觉晕眩,用手撑着额头时,我就玩笑似的笑话她:“不会吧,就这么点儿酒你就醉了?”

    雅林正想回答什么,但药效太强,很快就撑不住,头枕在胳膊上昏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