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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节
    鸿皙回京还需要半个月时间,比起在京郊拔地而起的蒸汽机厂,真正引起轰动的反倒是查账结果。即使要清查的账目繁多,但也总有查完的一天。作为分管工部的掌印给事中,宁云晋的几个手下都是工部的查账主力,所以他自然先文禛一步拿到了工部的查账结果。

    一看那折子上惨烈的状况,光是工部的人就要折进去小半人,宁云晋就不厚道的笑了,想到户部只怕会更夸张,这次还不知道要下马多少人呢!有一些位置提前活动活动,说不定能帮上自己的朋友们一把,更能让自己多一份助力。

    “王安,研磨。”宁云晋将折子放在桌上,便道。

    被唤作王安的是个比他大五岁左右的少年,尚未弱冠。他应了一声便挽起袖子,嘴里好奇地道,“二少爷,看你笑挺开心的,莫非这折子上是好事?”

    “自然是好事。”宁云晋挑了下眉头,想到之后的热闹他十分不厚道的道。不过笑完之后,他又嘱咐道,“在衙门里你可要注意别多说些不该说的。”

    “二少爷放心吧!”王安连忙道,“秦明哥早就跟我和叶海交代过了,万言不如一默,若是乱说话坏了您的事可就不好了。”

    想到秦明宁云晋忍不住就叹气,最近他开始用心的教导将要接替他的两个小子,管得那可真是比宫里的嬷嬷还严格。但是以自己现在少年身居高位的情况来说,身边的长随确实不但要机灵,更要是嘴紧、会做事的,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秦明去折腾了。

    在折子上批上了意见,又盖了印,眼看着也快到了落衙的时间,他懒得再叫人送去宫里,直接让王安备车,拿上牌子就离开了衙门。

    他到乾清宫门口的时候,外头还站着几个人,宁云晋将牌子递了上去,马上李德明就亲自出来对他耳语道,“小宁大人,您这牌子可递得晚了。皇上说反正你不用出宫,索性等见完前头等着的诸位大人再召见您。”

    与其他人的待遇不同,宁云晋等待的时候不但有张椅子,还有宫人奉上了清茶。仅仅是那清冽的茶香,就让人知道里面必定是贡茶。

    但是即使感叹同人不同命,外面等着的这些人也只能眼红,心里泛酸。毕竟眼前这少年不但超越了自家子弟,更是连自己都比不上,也怨不得皇上对他另眼相看。

    今天来面圣的里面没有什么高官,即使有官位比宁云晋高的,可爵位上却差了一大截,见宁云晋板着脸,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就算是有心巴结都不好上前搭腔。只是时不时瞄一眼宁云晋手里的那份折子,在心里猜测原因而已。

    这时候里面出来一波人,其中就有杨让功和宁敬贤。见到父亲,宁云晋连忙放下茶杯站了起来。

    他先是给杨让功见了个礼,对方鼻子里哼了口气,算是应承了之后,宁云晋也懒得理会他,望着宁敬贤道,“父亲。”

    宁敬贤对他点了点头,温和地问,“怎么这时候才来面圣?”他们这一批属于插队的,进去之前并没有看到宁云晋等在外面,所以才会觉得奇怪。

    “工部的查账结果出来了,儿子知道皇上一直关心着,便直接送了过来。”宁云晋晃了晃手中的折子。

    宁敬贤知道这东西事关重大,多在手里拿一天就多一些变数,早点将烫手山芋交出去才好。他赞赏地望着宁云晋,道,“那你便多等一会吧!为父也不好在这里多留,有空记得回府来吃饭,老太太一直念着你呢!”

    宁云晋自然是应了,接着又坐回了自己的座位。刚刚即使不遇到父亲,其实他也要装模作样的让人知道自己把东西送到了宫里,这才方便自己的下一步计划。

    以他那敏锐的五感,非常清楚的察觉到在自己说那是查账结果之后,至少有三道视线时不时的落在自己身上。除了比较熟悉的杨让功之外,另外两人一个是卢飞河,一个则是安平家的。他暗暗将人记在心里,然后装作浑然不觉地依旧等着。

    就像宁云晋猜测的那样,工部的清查结果递给文禛以后,他并没有先动手处理,而是在继续等着户部那边。以文禛的慎重,宁云晋相信此时那些人都已经被盯着了,而这种盯梢明显非常光明正大,因为他可以清楚的看得到,不出三天时间工部有好几个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憔悴、苍老。他们每天在衙门点了个卯之后就找借口离开,四处进行活动,可见这些人的心理压力之大。

    户部的账目比工部的繁琐得多,等到鸿皙都已经回到京里,都还没有清查出来。

    鸿皙回京的第一个晚上文禛并没有到自己这边来,不过宁云晋知道那父子俩似乎谈话谈到了天亮。他虽然好奇鸿皙弄出来的东西,却也并不急,只看早上文禛铁青的脸,不用怀疑不但结果不妙,还没少给鸿明泼脏水。他悠闲地等着文禛晚上来自己这里树洞,那时候自己就可以知道具体内容了。

    这天落衙之后,宁云晋第一次迫不及待地赶回了宫里。他还没走到西五所,就在路口碰到了满脸得意的鸿皙。

    看他那春风得意的样子,宁云晋就知道这小子的收获不小。不过他也只是跟他打了个招呼,就准备离开。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就足以形容他们两个的关系。

    鸿皙在见到他以后就仰着下巴,在他看来只要是人都有好奇心,总要问上几句自己这次去湖广的收获,到时候自己就可以把早就准备好的奚落话儿一点不落说出来,可没想到宁云晋居然根本不接茬。

    他连忙道,“喂,宁小二,你难道一点都不好奇我在湖广查出来的事情么?”

    被他喊住,宁云晋也不好装聋继续往前走,只得耸肩道,“那又不在微臣职责范围之内,臣不好随意打听。”

    鸿皙扬起眉角,神秘地道,“我在那边可是碰到了你们宁家的人哦!还多亏了他,得到了不少帮助。等到父皇褒奖我的时候,我可要帮他请功了。”

    宁云晋笑眯眯地道,“微臣先恭喜二皇子了!”

    鸿皙郁闷了,怎么这人就是不肯搭自己的话呢——连中二少年都不算的他实在是只有被宁云晋调戏的份。他自话自说道,“你猜那人是谁?是你们宁家的第一个进士,宁云鹏呢!那可真是个怀才不遇的,你们宁家对他不公呀!”

    “微臣猜也就是云鹏哥呢!”宁云晋故作恍然大悟的一击掌,“自从他去湖南做官之后,还真是好多年没见到过他了!他与我大哥可是至交,若是知道云鹏哥立功的事,只怕会十分高兴,多谢二皇子告诉微臣这个好消息。”

    鸿皙被他的装傻弄得气结,剩下的话自然也就接不下去了。他气呼呼地瞪了宁云晋一眼,袖子一挥带着自己的人走了。

    第141章

    奇怪的是晚上文禛并没有来自己这里,宁云晋估计这次的影响范围肯定很广,说不定比自己记忆里那次栽进去的人更多,所以某人郁闷得都待在寝宫里面发愁去了。

    虽然这其中有自己动的手脚,但是他却并没有看到那份名单。宁云晋心里十分好奇,可是却不想夜闯乾清宫被人当做刺客抓了,只好洗洗睡了。

    第二天是大早会,当文禛说完,“有事奏起,无事退朝。”,站在前排皇子宗室一列的鸿皙便高高仰着头,意气风发的拍打着袖子,叩倒在地,“父皇,儿臣有事要奏。”

    文禛微微颔首,“准。”

    “启禀父皇,儿臣深受皇恩,作为钦差奉旨前往湖南湖北一带暗访,居然意外发现一桩骇人听闻的贪污舞弊要案。”

    鸿皙铮铮有声地道,小脸上带着说不出严肃,“经过儿臣查证,湖广上自总督,下到知县连为一体,谎报重报水患灾情,骗取朝廷的赈灾银粮,贪污水利修缮拨款。更有个别地方的人,将皇上恩旨的开捐纳,由收粮改为直接收银子,赚取其中的差价。其行为、其诛心,简直是罪大恶极!”

    文禛的面色铁青,他自然早已经知道折子的内容,但是一听到这事就难免气不打一处来。他冷冷地道,“既然你已经查出犯事的人,那便将名字念出来,让大家都听听这些胆大包天的都有谁。”

    鸿皙一脸为难的瞥了眼自己左边站着的鸿明,其含义简直是不言而喻。

    文禛哼了一声道,“莫非还有谁的名字是提不得的?”

    鸿明不慌不忙地上前一步,高声道,“父皇,儿臣有事要奏。”

    “准。”文禛倒好奇他要怎么应对。

    鸿明从袖子里掏出一本折子高高捧过头顶,朗声道,“父皇,儿臣以为皇弟觉得为难,是担心其中涉及到湖广总督霍全贵对儿臣的孝敬,所以才不敢说。不过这事却是误会,请父皇明鉴。”

    文禛望了一眼李德明,李德明立刻乖觉地走下台阶,将那折子接了过来,递到文禛手里。他翻开那折子,扫了一眼上面的名单,忍不住蹙了下眉头。

    “这折子上的名单有何用?”

    鸿明满脸虔诚地道,“回禀父皇,这是一份以霍全贵为首的人交上来的投名状。湖广谎报灾情的事情历来有之,想要在那边平稳做官,除了同流合污别无他法,可是他们自知这样行事犯了国法,如今只想戴罪立功,因此便求到了儿臣这里。除了这折子上他们自陈的罪状,他们还运来了这些年贪污的银两以充国库。”

    “银钱何在?”文禛哪会不知道其中猫腻,只得叹一声左师家的人实在多谋,翻手就让鸿明赚得一个好名声。

    鸿明朗声道,“毕竟有千里之遥,如今运到京里的只有四车金银珠宝,儿臣已经让士兵抬到了殿外。”

    “传进来,朕倒要看看他们这些年到底贪了多少银子。”文禛点了点头,又道,“李德明,将折子上的人名念念。”

    李德明接过那本折子,掐着嗓子大声读了起来,“皇上圣安。儿臣鸿明今有一本启奏。……湖广上下纵有不肖之辈,却不敢弃皇恩负天下……”

    念完前面的长篇冗词之后,李德明清了清嗓子,继续念道,“今有霍全贵、冯士清……何少明共计三十五人愿将贪污钱财上交朝廷……”

    他念的时候,一队侍卫也抬着十多口大箱子走进了大殿里。箱子打开之后,光是融成米粒状的黄金白银就有六箱,之后珠宝三箱,剩下的便是大件的古玩玉器摆设,那明晃晃的反光刺得人简直眼睛发亮。

    大殿里的人都被那些箱子吸引了视线,宁云晋的注意力却放在鸿皙身上。他穿着官服的时候只是正五品而已,不过位置恰好能够看到皇子站班的地方。

    宁云晋发现鸿皙一直埋着头,偶尔扭过头装作看那金银珠宝之后,都要忿恨地瞪鸿明一眼。接着他便看到鸿皙突然将手中那本折子收回了袖子里面,手似乎在里面动了动,接着又将那折子拿了出来。

    但是以宁云晋的眼力自然能看得出来他现在手里的折子比原来那本厚得多。他的动作让宁云晋翘起了嘴角,知道鸿皙最终还是上钩了!双方都这么配合自己,而且居然还是在这样众目睽睽之下入瓮,他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原本他以为只会悄悄递折子给文禛呢!

    等到看完那些金银珠宝,文禛这才对鸿明点了点头道,“你说的事朕都知道了。可还有事要奏?”

    “儿臣已经奏完。”鸿明说完退回了队列之中。

    文禛又望向鸿皙,即便是他这时候也要对这孩子报以同情了。他知道鸿皙的那名单上的人只比鸿明报上来的多上十几个而已,被鸿明这样翻手为云,顿时便失了先手。

    他倒不想让鸿皙在文武百官面前太过丢人,于是给了个台阶道,“鸿皙你若不方便在早朝上说那名单,便稍后再来乾清宫奏报。”

    “不,父皇,儿臣没什么不方便的。”鸿皙高声道,虽然被鸿明摆了一道,不过幸好自己还留有后手,他要堂堂正正的再扳回来这一局。他道,“只是这折子上的名单有些长,儿臣怕耽误了时间而已。”

    文禛觉得有些奇怪,按理说鸿皙应该没有应对的办法,怎么还会这么自信。他瞥了一眼李德明,当他拿到李德明递过来的折子之后,脸色顿时黑了。

    这时候他真不知道该说二儿子蠢还是什么,可如今已经骑虎难下,只得将那折子摔给李德明,冷冷道,“念。”

    这一份折子上的名单就十分惊人了,李德明足足念了近二十分钟,光是名字就有一百多个,几乎将湖广的官员一网打尽。

    宁云晋心中暗笑着,将文禛的气愤和安平百川的焦急看在了眼里,可以想象今天晚上要有好多人睡不着了。

    散了早朝之后,每个人都显得忧心忡忡的。官场也就是关系网,同年、同乡、同族、老师学生,扯起来不少都沾亲带故的,一下子被鸿皙捅出这么多人,里面总有这些京官们的亲戚朋友,能保自然就要保几个。

    宁云晋发现阁老以及六部尚书全部都被叫去了南书房议事,而且这一议就是一下午,直到落衙也没看到工部尚书回来。

    是夜,宁云晋去了外衣准备上床睡觉,却听到外面传来咚咚的敲门声。由于文禛经常过来,他卧房附近从来都不留人伺候,只得自己起身开门。

    敲门的人果然是文禛,宁云晋发现他的脸色十分难看,眼里带着一丝忍耐着的怒意。

    “今天怎么还关门了?”

    宁云晋引着他进了房间,满脸无辜地道,“见你这么晚没来,还以为你去宠信哪个宫妃去了。”

    “你明知道自从和你在一起,我就再没有翻过牌子了。”文禛望着他,两手紧握着宁云晋刚刚给他倒的那杯凉茶。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宁云晋总觉得文禛是拿那杯子当自己的脖子在掐。他估计文禛多半猜出自己在这事里面做的手脚,就是不晓得这是来兴师问罪,还是给自己儿子讨公道的。

    文禛不说话,他也就老老实实地坐着,坐了一会儿宁云晋觉得无聊了,干脆多点了几根蜡烛,随手拈起本书,翻了起来。

    文禛看他这悠闲自得的样子,简直郁闷到吐血,感情人家根本就不觉得做了什么错事。他实在是拿这人没办法,打也舍不得打,骂更舍不得骂,可这事总要给自己一个交代吧!

    终于他忍不住打破了沉默,沉声问道,“你就不给朕解释一下?”

    宁云晋睁圆眼睛望着他,满脸天真无邪。

    一见这个架势文禛哪还不知道自己不直说的话,这家伙就要一直装傻,“鸿皙另外的那份名单是你让宁云鹏给他的?”

    “啊,你说那个,没错。”宁云晋乖巧地点了下头。

    即使以文禛的定力也被他气得先深吸了一口气,“你知不知道一下让湖广的官员折进去六七成,这样衙门都会崩溃的!?你知不知道一下子要处置这么多人,会闹得朝廷上下都跟着人心惶惶!?”

    “那又怎么样?朝廷离了这些贪官污吏难道会玩不转么,翰林院里可还养着那么多人等着补缺!还是说你这次只准备处置鸿皙报上来的那些人?”

    宁云晋挑了下眉头道,“把那份所有涉事官员的名单交给他,我与云鹏哥也只不过是尽了每个大夏国民应尽的义务罢了!”

    说着,他还故意顿了顿,“哦,可能还有不少漏网之鱼,毕竟这只是宁云鹏待在湖广这些年掌握到的而已。”

    文禛被他呕得不行,手下稍微一用力,那杯子就应声裂开,茶水洒了他一声。他隐忍着怒气道,“可是你知不知道,这会让鸿皙犯了官场禁忌,你以后还要他怎么立足官场!”

    将那碎开的茶杯摔到桌上,文禛有些气恼地望着他,“不,这样的事你自然知道。可是鸿皙就算和你有些不对付,用得着这样对他吗?”

    “说到底你就是来给自己儿子抱不平的吧?”宁云晋也来气了,“我就不相信你不知道他做过些什么。再说我也只是让云鹏哥将名单交给他而已,用与不用还不都是他自己的选择,与我又有何干。”

    “朕不信。”文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的眼睛,“若是其他人朕倒是相信这是鸿皙自己做出来的决定,可若是你,朕相信你有那个能力诱导鸿皙。”

    宁云晋冷哼道,“就算是我诱导的又怎么样!归根究底还不是二皇子自己想要这个大功,他自己急功近利,怪得了谁。”

    他的态度让文禛也有些恼了,“朕说过无论是谁放出的那个流言,都不会让他好过的。你为什么就是不相信朕!?这事的调查还没有出结果,你凭什么认定就是鸿皙做的。”

    宁云晋觉得他这满口“朕”的听着就心烦,像是在无时不刻提醒自己低他一等似的。自己虽然在这里面插了一手,对鸿皙的仕途以及百官心中的会有些影响,可是于国于民都是好事。

    否则按照官场的惯例,这样的群体大案,最终肯定只会推出一系的人当做替罪羔羊,剩下的人则继续安心的当他们的官。

    如今鸿皙将所有人都捅了出来,纵然别人会觉得他不按规矩办事,像疯狗一般乱咬人,可其实也只是与鸿明收礼之后不办事差不多的兴致,反正这些皇子们也不用升官,除了要失去一部分声誉,哪会有什么真正的影响。

    他并不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了,瞪着文禛冷下脸道,“皇上,天不早了,微臣明儿个还要上衙门呢!您看是不是也该回乾清宫歇息去了?”

    宁云晋那生疏冷硬客套的口吻刺得文禛浑身难受,不过这时候他心里也有几分怒气,于是索性一拂袖,起身离开了他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