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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6节
    迎面逃回來的鬼子溃兵们充耳不闻,他们的精神早已被中国骑兵给彻底压垮,根本顾不上替任何人着想,跑,跑,不求跑得比战马快,只求跑得比自家同伙更快一些,背后的中国骑兵追得再紧,也总有遇到阻拦的时候,只要坚持到那时还沒被他们砍死,就能保住一条小命,至于耳边谁在嚷嚷,瞎嚷嚷的都是什么,谁有空去管。

    “开火,越线者杀。”川田国昭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了过來,从白川四郎脚下抓起一挺歪把子,对准溃兵身前十余米处果断扣动了扳机。

    “哒哒哒哒”成串的子弹飞过去,在草地上凿出一道土黄色的浅沟,距离浅沟最近的几名鬼子溃兵愣了愣,脚步稍稍放慢,但是,很快他们就又被后面跑过來的溃兵推搡着,继续向浅沟靠近,靠近,靠近

    “哒哒哒哒哒。”又是一串子弹飞过,将靠近浅沟的几名溃兵先后点名,“开火,越线者杀。”川田国昭板着脸,嘴里发出野兽般的咆哮,白川四郎等人迅速被惊醒,纷纷抄起机枪,步枪,在川田国昭先前画出的浅沟处,用子弹编织出一道死亡封锁线,凡是敢跑过这道线者,无论军官还是士兵,格杀勿论。

    滚烫的鲜血,终于让溃兵们停住了脚步,向后看了看,又向前投过很恨地一瞥,他们像受惊的苍蝇般四散炸开,绕过死亡线,朝战场两侧逃去。

    “來吧,中国人,有本事你们继续冲,继续冲啊。”川田国昭抱着机枪,冲着远在三百多米外中国骑兵大声叫嚣,这么远的距离,他已经不可能瞄准其中任何人,只能靠火力密度來进行“覆盖式”打击,然而一挺轻机枪所能起到的俄覆效果却非常有限,对面的骑兵队伍只是稍稍停滞了一下,就继续开始移动,马蹄踏起漫天的烟尘中,根本看不到是否有人被流弹射伤。

    “來啊,继续冲啊,有本事你们继续冲啊,懦夫,懦夫,只会偷袭不敢正面战斗的懦夫。”川田国昭像疯了般,一边继续扫射,一边大声咒骂,机枪里的五个弹夹很快就被他打完了,射击声嘎然而止,他却兀自觉得不过瘾,丢下机枪,抢过一把距离自己最近的三八大盖儿,继续朝着中国骑兵扣动扳机,“呯,呯,呯呯,呯。”

    “川田君,他们退下去了,你胜利了,你救了我们所有人。”白川四郎看不下去,抱住川田国昭的胳膊,大声提醒。

    中国骑兵沒有继续往前冲,发现以溃兵做盾牌的招数可能会失效之后,他们就果断选择了放弃,调转马头,迅速朝來路上退了下去,从某种角度上说,的确是川田国昭的很辣与果断,救了第二和第三中队剩下的所有鬼子,否则,一旦让张松龄继续像先前一样冲上前,不用等后面的九十三团压过來,整个川田联队已经全军覆沒。

    然而,川田国昭却不敢领受白川四郎的感谢,丢下步枪,他用力的摇头,两行血水顺着眼角缓缓淌落,“沒用,白川君,沒有用了,你看,你看看物资车那边,你看看物资车那边,什么都晚了,什么都沒用了。”

    “啊,。”白川四郎这才想起自己组织第二、第三中队拼命往回跑的初衷來,扭过头再往辎重队的位置看,只见一道道粗大的烟柱拔地而起,辎重队负责运送的弹药、枪支和粮食,统统被中国士兵付之一炬。

    第三章 风云 (十三 下)

    霎那间,周围的鬼子军官们和白川四郎一样,张大嘴巴,失魂落魄。

    弹药被烧光了,眼下川田大队甭说继续将国民革命军九十三团给拖住,就连自保都成了问題!只待枪膛里的最后一发子弹打尽,就只能引颈就戮,至于跟自己一道追过來的那几支兴安警备旅,听到九十三团反攻的枪声,谁知道他们到底会不会立刻掉头逃命,反正,他们这样做已经不止是第一次了。

    粮食也被烧光了,即便此刻川田国昭立刻壮士断腕,放弃正在阻挡九十三团进攻的第一中队,带着其余的鬼子兵撤离战场,等待他们的,也将是一段漫长而又艰难的逃亡之路,这里是塞外草原,不是人烟稠密的中国华北,人口密度为每十平方公里一个,走上几十里路不见任何村落是最常见现象,就算是抢粮,你都找不到抢劫对象,而抢不到牛羊和粮食,无论从战场中撤下多少士兵,最终的结果也是一样,当他们饿得连枪都举不起來时,自有成千上万的野狼从地平线处钻出來,替大自然完成最后的清扫。

    然而,失去弹药和粮草补给,还不是最可怕的事情,比失去粮食和弹药供应更为可怕的是,一支队伍彻底失去了灵魂,就在川田国昭和白川四郎等人对面儿不远处,聚集着一群又一群双眼空洞,表情木然的溃兵,中国骑兵的马刀沒有砍中他们的后背,川田国昭的子弹也沒有击中他们的前胸,然而,他们的灵魂却仿佛早已经脱离了躯壳,不知道逃到了什么方向,此刻留在战场上的,只是一群群行尸走肉,听到枪声就打哆嗦,看到刀光大小便失禁,想要将他们重新变成可以战斗帝国武士,几乎已经沒有任何可能。

    完了,全完了,川田大队彻底完了,邪恶的张胖子,卑鄙的张胖子,他明明已经锁定了胜局,还要继续用骑兵反冲一轮,为的就是彻底打垮川田大队的信心,他的目的达到了,他又一次赚了个盆满钵溢,从此之后,整个川田大队上下听到他的马蹄声,就会忍不住想起今天的情景,哪怕将士兵缺额重新补充完整,野战当中,也沒有任何信心与士气可言。

    川田国昭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这样的悲惨结果,他的梦想是饮马中国南海,在整个中国战区都留下自己的辉煌,而不是在一个地图上几乎找不到名字的小渡口折戟沉沙,他的梦想是像石原莞尔、花谷正和板垣征四郎那样,踩着中方军人的尸骸走上功名与荣耀的顶峰,而不是被屈辱地解除职务,押回关东军本部接受审判,想到从今往后彻底黯淡下去的前途,川田国昭就觉得了无生趣,站起來踉跄着走开几步,无可奈何地长叹一声,拔出手枪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注1)

    “住手。”白川四郎手疾眼快,发觉川田国昭神态不对,立刻起身追了过去,一把推开对方的手枪。

    “呯。”子弹贴着川田国昭的头皮飞了过去,带起一股焦臭味道,川田国昭一次自杀沒死成,全身上下所有勇气都立刻消失得干干净净,蹲下身,双手抱住脑袋,呜咽着说道:“让我去死,让我去死好了,川田大队完了,我这个指挥官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川田大队沒完,德川家康如果在三方原会战后立刻自杀,便不可能成就最后的霸业,川田君,振作起來,振作起來。”白川四郎将川田国昭从地上抱起來,用力拍打着对方的后背,“况且放眼整个中国,这只是一场微不足道的战斗,这场战争的胜利最终是属于大日本帝国,你和我最终也将一道在最终的庆功宴上举杯狂欢。”(注2)

    “最后的胜利,!最后的胜利宴会是属于你们的,我,我到时候恐怕只能在监狱里遥遥地羡慕你们了。”川田国昭看了白川四郎一眼,含着泪苦笑,刚才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他肯定是沒有勇气再自杀第二次了,然而即将面对的处罚,却未必比自杀舒坦多少,除非,除非白川家族会不遗余力替他洗脱罪名。

    “你和我,一定。”白川四郎立刻明白了川田国昭的想法,用力点头,他虽然家族背影很深,军衔也足够高,但毕竟只是个上面派下來镀金的作战参谋,此时此刻,沒有足够的威望组织起麾下的残兵败将,所以,无论如何,不能让川田国昭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自我了断,否则,等待着川田大队的,必将是全军覆沒的结局,他这个作战参谋,也沒有任何机会逃离生天。

    想到这儿,白川四郎松开川田国昭,后退两步,看着对方的眼睛,信誓旦旦地保证,“一次失败并不能代表什么,我们白川家族,也从來不会因为一次失败,就对自己选择的人另眼相看,况且咱们这次是被别人逼着冒险,才误中了九十三团的圈套,要负责,也轮不到你和我來负。”

    闻听此言,川田国昭的眼睛里立刻重新燃起了两团希望的火苗,对着作战参谋白川四郎,就是一个深鞠躬,“白川君,我将终生铭记你今日的恩情。”

    “前題是你需要振作起來,带着大伙平安离开这里,你必须振作起來,必须。”白川四郎双手搀扶住对方,以命令口吻要求。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川田国昭深深地吸了口气,目光扫过整个战场,偏南方河畔附近,整个大队中最为精锐的第一中队,还在努力抵抗着九十三团的进攻,根本沒有人,或者很少人知道,他们的弹药和军粮,都已经灰飞烟灭,偏北方一公里外的一座不知名的小山坡上,中国骑兵又在重新集结,随时准备扑下來,与九十三团一道,给川田联队最后一击,正东和正西两个方向,则都是一望无际的旷野,春草刚刚长出地面,浅浅的尚不能沒过马蹄,传说中的森川联队和其他几支奉命将九十三团缠住的友军,此刻正行走于草原深处某个位置,随时都有可能对九十三团露出他们锋利的牙齿,或者闻风而逃

    “森川联队远道而來,正需要跟咱们了解对手的情况。”白川四郎的声音适时的在他耳畔响了起來,令他的眼睛登时又是一亮,迅速将目光转向身边的残兵败将,川田国昭摆出大队长的威严,沉声点名,“第二中队,松村道武少佐。”

    “在。”刚刚从中国骑兵的马刀下逃得一条狗命的二中队长松村道武打了个冷战,畏畏缩缩地回应。

    “你的二中队阵亡过半,你这个中队长,有义务为麾下勇士讨还公道。”川田国昭又叹了口气,与其说是在鼓舞,不如说是在威胁,“所以,我再给你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你带领二中队的所有士兵向北推进,去那里,将中国骑兵彻底驱逐出战场。”

    “我,我”松村道武脸色登时变得雪白,结结巴巴地哀求,“二,二中队剩下的,剩下的士兵,只,只够缩编成一个小队了,我,我怕无法完成您交给的任务。”

    刚才去救援辎重队时,松村中队跑得最快,遭受中国骑兵的打击也最为沉重,眼下整个中队的士兵全部加在一起也只有满编时的三分之一,其中还有不少已经彻底丢失了魂魄,根本沒任何战斗力,此刻甭说主动向中国骑兵发起进攻,就是停留在原地构筑防线,都未必经受得起对方一次全力冲锋。

    然而,川田国昭却根本不想给松村道武讨价还价的机会,抬起手,狠狠给了对方一个大耳光,“八嘎,这是命令,不容争执,你,你想让我执行军法么。”

    松村武道被打得原地转了几个圈子,好不容易才重新站稳了身体,红着眼睛看向白川四郎,希望后者能为自己美言几句,取消这个几乎是必死的任务,谁料一向好说话的作战参谋白川四郎却突然变得阴狠起來,走上前,轻轻整理松村道武的肩章,“这是帝国对你的考验,松村少佐,你忘了上船时的誓言了么。”

    “松村,松村不敢忘。”松村道武知道自己在劫难逃了,点点头,哀哀地回应,随后冲出指挥刀,冲着自己麾下的士兵大声叫嚷,“第二中队,为天皇陛下尽忠的时候到了,玉碎。”

    “碎玉。”人群中,回应声稀稀拉拉,即便是受武士道精神毒害最深的士兵,经受了刚才那种令人绝望的打击,短时间内,也不可能重新鼓起勇气來,向规模几乎是自己一倍的中国骑兵主动发起挑战。

    “小田少佐,把第二中队的枪械补足,然后,你带领第三中队督战。”川田国昭看都不看二中队士兵的反应,皱了皱眉,厉声吩咐。

    “是。”第三中队的中队长小田正雄如蒙大赦,双腿并拢,大声领命,川田国昭不可能身边一点人马都不留,第二中队被送出去了,第三中队自然就能多活一会儿,所以,他乐于接受督战任务,虽然这样做,有点对不起他和松村道武两人之间袍泽之谊。

    “哗啦啦。”人群中,响起一阵拉动枪栓的声音,三中队幸存下來的士兵远比二中队多,里头绝大部分鬼子心中,都和中队长小田正雄的想法类似,希望死在队友的后头,而不是与他们一道去玉碎。

    也有人带着几分同病相怜的心态,将自己的子弹袋解下來,与步枪一起,默默地交到第二中队那些此刻空空着两手的士兵掌心,后者则像做梦一般看着他们,脸上既沒有感激,也沒有怨恨,所剩下的,只是无穷无尽的茫然。

    “二中队出发。”看看第二中队差不多每名士兵手里都有了一把枪,川田国昭不敢耽搁时间,咬着牙发出命令,“三中队,执行命令。”

    第三中队的士兵立刻将机枪摆开,将步枪端平,对准了第二中队全体,面对着近在咫尺的枪口,再看看一公里外的中国骑兵,第二中队的日本鬼子兵们,迅速选择认命,在中队长松村道武的率领下,他们嘴里发出一阵阵绝望的呐喊,端起步枪,头也不回地向远方冲去,路上,是一地尚未干涸的血泊,还有一具具残缺不全的尸骸。

    “玉碎,天皇陛下在看着你们。”川田国昭冲着炮灰们的背影,一遍遍叫喊,直道自己声嘶力竭。

    朦胧的泪光中,他看到第二中队距离中国骑兵越來越近,越來越近,转眼就纠缠在一起,红烟滚滚,无数人瞬间倒落尘埃。

    “玉碎。”川田国昭最后动情地大喊了一声,纵身跳上汽车,将指挥刀举起來,遥遥向西,“突围,留得川田大队的种子,日后才能替松村君此仇,突围。”

    “突围,跟着大队长突围。”白川四郎紧跟着他跳上同一辆指挥车,跪在座位上,冲第三中队和周围所有鬼子军官、士兵挥动胳膊,“森川联队就在不远处,突围出去,跟他们汇合,然后咱们再掉头杀回來,将中国骑兵赶尽杀绝。”

    “突围,突围,跟森川联队汇合。”其他鬼子军官如梦初醒,或者跳上战马,或者徒步行进,抢在去挑战中国骑兵的第三中队被歼灭之前,逃之夭夭。

    “轰,。”一枚炮弹落在负责断后的川田大队第一中队的阵地上,将日寇的膏药旗炸得飞起來,像片破抹布般在烟尘中上下滚动。

    注1:石原莞尔、花谷正和板垣征四郎,策动九一八事变的三位主要日本军官,当时的军衔都不算高,但凭着这场豪赌,都一跃成为军中翘楚,并且成为年青一代日本军官的偶像。

    注2:德川家康,日本战国时期的诸侯,跟当时的任何一位对手交战都沒赢过,最后却统一了日本,建立了江户幕府,其家族以天皇为傀儡幕后统治日本二百六十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