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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3节
    仿佛很欣赏这种气质般,吴鹤龄慢慢后退了半步,笑着点头,“这才是我认识的王爷殿下,隔了这么久,我还以为王爷装傻装得入了戏,真的变成了阿斗了呢!”

    伪得王被说得又是一愣,身上正在向外散发着的冷气瞬间凝固,“姓吴的,如果你今天不给我的满意的答复,我会让你知道你家王爷到底是长没长着三只眼睛!”

    “王爷身边有军统特工的事情,有什么好稀罕的!”吴鹤龄笑了笑,不屑地摇头,“不光是您,恐怕咱们蒙疆自治政府的任何高层人物,身边都难免藏着一两只军统的眼线!区别只是有些人潜伏得深,有些人已经露出了马脚却依旧不自知而已!”

    “别乱打岔!”德王不满地瞪了吴鹤龄一眼,低声追问,“你是怎么知道我身边有军统特务的?除了你之外,咱们蒙疆自治政府中还有谁知道?日本人呢,日本人知道不知道!”

    “我是猜的!”吴鹤龄一句牛哄哄的话,直接将德王的追问给堵了回去。看到对方已经濒临暴走了边缘,然后又快速补充了一句,“王爷不必着急,其实这事儿除了跟您非常熟悉的几个,其他人都未必猜得到。包括日本人,也不会细心到如此地步!属下之所以今天决定提醒您,只是为了帮您解决锡林郭勒那边的麻烦而已。至于您今后怎么处理他们,属下一点兴趣都没有。”

    最后一句话,才是德王最希望听到的。登时,紧握着的拳头松了松,整个人如释重负,“你是说,他们,我身边有人做事不仔细,露出了破绽?!到底破绽在哪里,快!你赶紧给我说说!”

    “不是您身边的人做事不仔细,破绽,其实就在王爷您自己身上!”吴鹤龄耸耸,继续笑着补充,“跟您亲近的人谁不知道?王爷和夫人伉俪之情甚笃,从不对其他女子假以辞色!而您去年居然在看戏的时候,突然就跟二夫人一见钟情了。并且同爱屋及乌,对二夫人的那些表哥表弟也礼敬有加。试问一个人二十出头的时候不风流,三十岁时不风流,到了四十岁上却突然犯起了花痴病,王爷您不觉得这个人病得有些奇怪么?!”

    “嗯!”伪德王脸色一红,身体内的杀气像被拔了气门芯般,瞬间泄了个干干净净。“我,我娶谁做小老婆,关你屁事!你们几个家里头的女人都凑一个加强排了,老子就连个二夫人都娶不得?!”

    话随说得大声,他却知道吴鹤龄早已将自己看了个底掉!好在此人目前对自己没有什么恶意。否则,也不会采用这种方式提醒自己,而是第一时间跑到日本人那边告发了。

    抬手在自己的太阳穴处揉了揉,略微舒缓了一下自己的神经,伪德王继续说道:“二夫人的娘家在南边,等雪化之后,我会派人送她回去省亲。她的那些表哥表弟,也会跟着回去。这件事的确是我做的不够谨慎,你提醒得对。以后再遇到类似情况,还请老兄不吝当面赐教!”

    “别啊,我这刚一说您就把二夫人送走,我岂不成了坏人呢姻缘的小人了么?!”吴鹤龄赶紧连连摆手,低声劝阻,“您老可千万别这么做,至少,二夫人的表兄弟们,得留下几个备用!”

    “什么意思?!”相信对方不会是无的放矢,伪德王愣了愣,皱着眉头追问。

    “咱们俩刚才不是说到如何解决锡林郭勒的麻烦么?这政治方面的百分之八十,就要着落在二夫人的几位表亲的身上!”吴鹤龄虽然是北大毕业的高材生,此刻行事做派却活脱一个地痞无赖。涅斜着眼睛,歪着鼻子,两片嘴唇间白沫飞溅。

    “你是说,通过他们,向重庆方面求饶。求老蒋给傅作义下令,把九十三团给招回去?!”突然觉得对方的主意有点不靠谱,伪德王冷笑着反问。

    “错了,大错特错。不是您求着重庆放过锡林郭勒,而是重庆求着您继续做蒙疆自治政府的主席!”吴鹤龄摇了摇头,继续嬉皮笑脸地说道。

    “重庆方面求着我继续做政府主席?!你没做梦吧!”不是装,而是德王发现自己这回真的有点儿跟不上对方的思路了,皱着眉头看着吴鹤龄,满脸茫然。

    “着啊!”吴鹤龄用力一拍自己的大腿,做出知我者王爷也状,“就是这么个意思。”

    “怎么个意思,你能不能直接说?!”

    “那我得问问王爷您了,如果锡林郭勒被打烂了,您的自治政府主席位置,还坐得稳么?”吴鹤龄神秘地笑了笑,启发式询问。

    “废话!”伪德王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低声回应。

    “既然做不安稳了,二夫人又是军统的人,那您何必不直接通过二夫人跟重庆说,迫于形势,您准备反正了。准备将整个蒙疆自治政府双手送给他们?!”

    “这?”伪德王彻底被问傻了眼。老实说,他之所以跟军统搭上线,就是因为发觉日寇并不像自己先前想象的那样强大,故而预先给自己多留一条后路。但是那仅仅出于一种有备无患的想法,并非要现在就执行。毕竟眼下日本人还没露出权限溃败的迹象,国民政府那边也丝毫没有反攻的可能。

    “如果王爷您宣布反正,把蒙疆自治政府双手奉上,重庆方面敢接收么?!”吴鹤龄就像个碰瓷成功的地痞,满脸都是胜利的笑容。

    “不敢!”伪德王虽然走了一条歪路,但政治眼光还是有几分的。略一斟酌,便得出了肯定的结论,“收下了这五盟两厅之地,重庆方面便有守土之责。他们眼下拿不出那么多的兵,光凭着傅作义部,肯定挡不住关东军的倾力报复!!”

    “是啊!到时候您就跟当年马占山将军一样,成了忠臣义士,这丧城失地之名,可就得重庆方面来背了!”俗话说,文人不要起脸来,绝对能让流氓退避三舍。吴鹤龄这一招破罐子破摔,立刻让德王有了变被动成主动的可能。可以想象,只要他把准备“反正”的消息传过重庆去,无论是从鼓励他做出正确选择的角度,还是唯恐接烫手山芋的角度,重庆那边,也得给九十三团下令,不准后者继续“胡来”!

    然而吴鹤龄的无赖手段却还不止这些,笑了笑,又歪着嘴说道:“反正的话,重庆那边没力气接包袱。把您赶下台的话,换个人来做蒙疆自治政府的一把手,他们又失去了以后兵不血刃收复塞外的可能。为了成就傅作义一个人的名声,整个国民政府就要付出这么大代价,哪边轻哪边重,他们能不衡量一番么?况且日本人也不可能准许九十三团在锡林郭勒落地生根,既然是早晚都得退兵,早几天晚几天,对于国民政府来说,又有什么分别?!”

    “着啊!”伪德王如梦初醒,兴奋地擦拳磨掌。“我这就按你说的办,让二夫人给重庆发电报。鉴于国民政府已经在草原上取得了压倒性优势,我决定立刻通电反正!将蒙疆交还给祖国。嘿嘿,哼哼,我倒要看看最后谁更着急!”

    “电报一定要发,但是不能现在就发。您还得再等等,先让日本人知道您已经跟重庆接上关系了!这样,咱们的政治手段,才算作完整!”吴鹤龄陪着他“嘿嘿嘿”地阴笑几声,迅速又抛出第二条毒计。

    “让日本人知道?为什么要让日本人知道?让日本人知道,此事不就彻底没戏了么?”德王脸上的表情迅速由兴奋切回的诧异状,比戏台上的白脸还要娴熟。

    明知道德王十有七八是在跟自己装傻,吴鹤龄依旧笑着给出答案,“您既然不是真心想反正,当然得让日本人出面来阻止这件事。另外,您没觉得,日本人现在越来越不重视您了么?东洋人就是这德行,你越死心塌地跟他们干,他们越不拿你当一回事。万一他们看到别人也在拉拢你了,他们给的好处,自然就立刻水涨船高了!”

    “嗯!”伪德王轻轻点头,承认吴鹤龄说得非常有道理。然而,眼前却有一张姣好的面容不停地晃来晃去。一日夫妻白日恩呢!虽然两人只是单纯肉体的关系,从来没有过,也绝对不可能有精神方面的交流。

    “王爷天生是个做英雄的料子!整个草原,都在等着您的泽被呢!”吴鹤龄迅速察觉到了伪德王的犹豫,凑上前,阴阴地说道。

    伪德王心中的柔情迅速被切断,笑了笑,低声道:“唉,我只是觉得有点儿可惜了。水一样的小人儿,如果落到日本特务机关手里”

    “王爷的家眷,怎么可能受那种耻辱!”吴鹤龄耸耸肩,恶狠狠地说道,“到时候让她自尽以全名节就是了。也省得她熬不住刑,成了军统那边的拖累!”

    “也好,这样倒也干净!”伪德王轻轻叹了口气,将心中的难过与不舍,也随着叹息声轻飘飘抛在了脑后。他是天生的英雄,岂能为了一个女子毁了雄图霸业?!吴鹤龄说得好,还有一个蒙古草原在等着他。与如画江山比起来,一个女人又算得了什么?

    “另外,军事方面,也得请王爷提前做一些安排!”见伪德王对自己言听计从,吴鹤龄心里十分得意。笑了笑,继续替对方出谋划策。、“怎么安排,你直接说吧,我听着呢!”伪德王的情绪依旧有点儿失落,点点头,懒懒的回应。、“刚才咱们说过,要彻底解决锡林郭勒的麻烦。政治占百分之八十,另外百分之二十,要着落在军事上!”吴鹤龄得到了对方的承诺,立即毫不客气地说道,“属下觉得,您放在锡林郭勒的几个警备旅,这次表现得实在是太出色了!出色得有些令人难以想象!”

    “可能是在自己家门口作战,士气比较高吧!”伪德王被夸得有些脸红,讪讪地说道,“但是也有可能,是九十三团存心围点打援。故意留着他们最后才打!”

    “王爷心里头明白就好!”吴鹤龄声音再度陡然转低,低得几乎令德王集中全部精神才能听清楚,“但是,王爷您明白,日本人却未必明白啊!他们还以为您手里隐藏着的实力没消耗干净呢!”

    “你是说?”伪德王原本就是个非常“聪明”的人,先前装傻,完全是一种职业性习惯而已。此刻既然已经决定一切都按照吴鹤龄的谋划办,反应速度立刻变得快了起来,“你是说让我的人故意打败仗,放弃几处关键阵地?让日本人觉得锡林郭勒的局势已经彻底不可收拾了,他们才会抓紧时间调兵过去!”

    “非但是几处关键阵地,必要时,连王府所在地都可以放弃!”吴鹤龄拿出一幅壮士断腕的表情,郑重地说道,“您的最宝贵财富,不是王府和里边的珍宝,而是名下的牧人和牛羊牲口。让管家带着牧民们向西游牧,把王府给了九十三团又能如何?他们总不能一把火把王府给您烧了!而日本人一旦发现锡林郭勒要彻底丢了,必然会从四面八方调遣更多的援军去救火。至少,您麾下的几个骑兵师,能趁机调回一半儿去!”

    “真的能调回两到三个骑兵师,我还未必怕了他九十三团!”伪德王的精神又是一振,挥舞着拳头说道。“后边有日本人从东北派过去的援军,前面有咱们的骑兵师。双方前后夹击,定然让九十三团来得去不得!”

    “王爷您又冲动了!”吴鹤龄连连摇头,大声劝阻,“虽然到那时候,咱们已经将重庆方面的利用价值榨干了,可也不能立刻撕破脸啊!说不定双方将来还要打交道呢,怎能结下那么大的仇?!依照卑职的想法,届时您的骑兵,非但不能赶着过去报仇,还一定要躲着九十三团走。哪怕是迎头碰上,也别断了人家的归路,自己主动让开就是。反正您那三个师全加起来也不到四千骑兵,草原那么大,跟对方恰好走到了两岔去了,有什么好奇怪的?!”

    注1:1939年底德王通过马汉三,与重庆建立了联系。隔年,联系被日军发觉,刘建华、马汉三分别从厚和和张家口逃回重庆。德王、李守信以不满日本拒绝****建国而与蒋介石联系为借口,向日军承认此事。日军找不到合适的替代人选,只好暂且不予追究。但的德王身边参与与军统联系的人,全部被日军枪杀!

    注2:伪德王虽然犯下了分裂之罪,私德方面却还说得过去。正妻去世后才续了第二任,并且一直未曾有过风流韵事。但据李守信回忆录,德王在39年前后曾经娶了一个妾,而那名女子实际上是军统卧底。在德王和重庆直接的联系被日本人发现后,不知所踪。

    第三章 风云

    第三章风云(六上)

    能在短短二十年内,从仅仅拥有一旗之地的杜陵郡王,爬到杜陵亲王,锡林郭勒盟盟长,北洋政府参政,进而又趁国难当头的机会剽窃整个内蒙古的军政大权,并且一举成为草原上最大的蒙奸头子,日本人最器重的傀儡,伪德王所凭借的,就是一个“赌”字。只要看准机会,便果断下注,几乎每一次下注,都赢得盆满钵圆。(注1)这一回,再次表现出了过人的决断力,在收到吴鹤龄谏言当天晚上,就派遣心腹卫士带着自己的亲笔信悄悄地出了城,骑着马一口气跑出二百余里,在一个不起眼的小村子里,用隐藏的电台将亲笔信变成电文发了出去。

    接到电文之后,原本就已经被九十三团吓得惶惶不可终日的几个伪警备旅长如蒙大赦,立刻带着各自麾下的部队放弃了阵地,先撤入贝子庙老城“固守待援”。随后又以“不争一城一地之得失”为由,抢在九十三团追过来之前百余里,挟裹着大批当地百姓向西“突围”而去。

    这一下,可是远远出乎伪蒙疆自治政府最高顾问酒井隆的预料之外,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按照酒井隆的预测,四支锡林郭勒警备旅即便不是九十三团的对手,为了不在家乡父老面前丢人,至少也能坚持到自身伤亡过半才退出战斗。而现在,这四支警备旅居然在根本未伤筋动骨的情况下,就直接撒丫子了。酒井隆先前利用九十三团消灭剪除德王羽翼和利用警备旅消耗九十三团兵力的双重图谋,就彻底成了一厢情愿的空想。非但伪德王的爪牙没有受到损耗,已经打出了威风的国民革命军九十三团还可能直接掉头北上,与眼下正跟关东军对峙苏联红军直接建立联系,取得对方的倾力支援。(注2)“八——嘎!!”想到苏军发起冲锋时的装甲洪流,酒井隆就觉得一阵阵头晕目旋。身为关东军高级参谋,日寇在蒙古草原的最高特务头子,他对诺门罕战役的了解,可是不像底下士兵那样肤浅。尽管在口头上,日本军方和宣传部门都坚称此战双方互有胜负,天皇陛下忠诚武士以血肉之躯,再度捍卫了帝国的尊严。而事实上,像酒井隆这种级别的高官,却清楚地知道,此战恐怕是日本帝国建立现代化陆军以来,最惨重的一次失败。三万参战帝国士兵伤亡一万七千余,失踪近千。另外还有上万名配合作战的伪满洲国军人不知去向。(注3)比战斗伤亡人数给人打击更沉重的是,整个关东军上下,都被苏联红军所表现出来的强悍战斗力给吓破了胆子。那种上千门大炮头前开道,天空中布满密密麻麻的轰炸机,地面上冲过来数不清的坦克车的景象,令所有从战场撤下来的幸存者都终生难忘。很多低级军官在战后两个多月,一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就痛哭不止。甚至不断有人在半夜时分偷偷爬起来,走到没人处,用切腹的方式结束自己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