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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4节
    委忆德却没有把这个小插曲放在心上,一直在思虑着北宏和周边诸国微妙的关系——在天承大陆,北宏的地域是最广的,民风向来较彪悍,是以,其余诸国就算有野心,也极少将手中的箭矢指向北宏,更多的,是贪婪璃国的富庶,这,也是璃国灭亡的另一个原因——纵然傅沧泓不下手,金瑞和虞国迟早也会,不过现在,局势却起了变化——傅沧泓将夜璃歌带回宏都,只怕其他诸国也会转移目标,是以,办妥与虞国的交接,便显得十分重要,倘若虞国想借机“趁火打劫”,虞国会“趁火打劫”吗?委忆德陷入沉思——他并不像别人以为的那样,是个不谙官场“规则”的愣头青,只是他的出牌方式与众不同,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第二百九十八章:倘若爱

    果然,潜伏已久的他,确实抓到了机会,在皇帝面前崭露头角,只是接下来,这戏要如何唱?倘若唱得不好,就只会授人以笑柄。

    在吏部外,委忆德又遇见了几位昔时的同事,一见到他,顿时齐齐围上来,有道喜的,有哄请宴客的,也有为他担心焦虑的,委忆德虽不惯这些人情应酬,却也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应付。

    一时寒喧毕,他方提步迈入门内,先至自己原来的办公处,却见早已收拾干净,一名书使腆着笑脸出现在门口,语气殷勤地道:“委大人,你的东西,小的已经收拾齐整,送到上卿府去了。”

    “这么快?”委忆德微觉讶异的同时,心下暗自苦笑——京城之中向来都是这样,皇帝在殿堂上打个喷嚏,不到半个时辰,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了。

    “罢了。”委忆德一摆手,随意赏了书吏一吊钱,自吏部中出来,逶迤行至一茶铺,要了碗汤茶喝过,即行再次前往宫中。

    御书房。

    “这是虞国来使的资料,你且细细看看吧。”

    侍立旁侧的曹仁踏前一步,捧起案卷,转递给委忆德。

    “微臣遵旨。”

    “你听着,此次前往边城,除将十四州郡安然移交给虞国外,还要冷静观察他们的一举一动,同时——”说到这里,傅沧泓蓦地打住话头,旁边的曹仁立刻乖觉地退了出去。

    “你且近前。”

    委忆德赶紧着小碎步走到御案前,却把头压得低低地。

    一枚银色令符出现在他眼皮子下:“这是梅州一带潜伏暗人的调令,朕培养的暗人,向来只认令符不认人,现在,朕将这枚令符交予你——倘若出了什么状况,你可随机应对,前提是——做得干净漂亮,不要给对方任何把柄!”

    “皇上!”委忆德不禁吃了一惊,心中又是感佩又是激动——这是他第一次办差,便得到皇帝如此的信任,让他怎能不受宠若惊?

    “你无须多虑,”傅沧泓一摆手,索性把话讲明白了,“朕已经调查过你的档案,证实你确是一个埋头做实事的人,所以朕,自会给你机会,只是委忆德,你千好万好,却有一事不好。”

    委忆德一颗心,顿时嗵嗵乱跳起来。

    “你癖好收集古墨,曾为一锭古墨倾囊相购,甚至荡尽家产,是也不是?”

    委忆德顿时通红了脸,呐呐应了一声“是”。

    “俗话说,‘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我们在这儿调查对方的底细,却不知对方很有可能,也在调查你的底细,说不定你还没京城,你的相貌、性情、嗜好,所有的资料,就都已经到了对方手上!”

    委忆德不禁打了个冷颤。

    “所以,朕在这里给你提个醒儿,不管对方用什么来诱惑你,千万不要忘了目的,否则——”

    傅沧泓说着,唇边浮起丝冷笑。

    看着这个高深莫测的男人,委忆德后背凉风阵阵,吹得他脊梁骨发寒。

    从御书房里出来,傅沧泓那沉稳得没有一丝情绪的话音,仍然在耳边萦绕。

    幸好。

    幸好自己过去没做什么太出格的事,否则今天——

    转念至此,委忆德心中那根弦儿,绷得更紧了。

    批完最后一本奏折,傅沧泓站起身,揉揉有些发酸发胀的脖颈,徐步转入内殿。

    夜璃歌仍然静静地躺着,这些日子以来,他每日喂她参汤,为她换洗衣衫,擦洗身子,所有事务亲力亲为,不许他人插手,在他的悉心照顾下,夜璃歌的面容非但没有凋颓,反而光华流溢,显得更加娇艳动人。

    “璃歌。”傅沧泓将她抱起,半拥在怀中,轻轻摩娑着她柔嫩的面颊,眸底忽然一阵酸楚,“你要折磨我多久?才肯罢休?纵然我有天大的错,你也醒来,看我一眼啊……”

    一滴冰凉,忽然坠入他的颈间,傅沧泓猛然一凛,立即坐直身子,凝眸细看,却见夜璃歌眼角晶润,似有泪光。

    “璃歌,你听到了,你听到了是不是?”傅沧泓轻轻晃动着她的肩膀,“璃歌你醒醒,你醒醒……”

    声声呼唤,悱恻缠绵,就连窗外的月儿,都似不忍再听,悄悄藏进了云里……

    ……

    次日早朝,大臣们发现,皇帝两只眼里布满腥红血丝,神情异常倦怠。

    吏部尚书袁烨出列,小心翼翼地禀报道:“皇上,兹有浒州等三位郡守,或病亡,或告老归乡,请皇上定夺新的人选。”

    “这些事,你拿主意就好,何必来烦朕!”傅沧泓极其烦躁地一摆手。

    众臣顿时噤声,均能感觉到,从皇帝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浓重的戾意。

    “无事免朝。”冷冷扔下四个字,傅沧泓调头便走——不知道为什么,夜璃歌沉睡的日子越久,他越是想呆在她身边,哪怕什么都不错,只是安静地看着她,安静地看着她就好。

    回到龙赫殿,傅沧泓朝服未去,立即叫来火狼:“杨忌那边,还是没有任何消息吗?”

    “……没有。”

    “催催,去催催。”傅沧泓浓黑眉头高高隆起。

    “……是。”

    ……

    雾霓山。

    这里远离宏都已经四百余里,杨忌背着药篓,手执锦囊,穿过一株株蓊郁的树。

    泌冷的山风扫过,头上枝叶沙沙地响。

    忽然间,杨忌停下脚步。

    他似乎隐约听见,有什么人在轻声地哼唱。

    “凤兮凤兮,翔于九天,栖桐木兮,华翎煌煌……”

    在一株最茂华的梧桐树下,杨忌停了下来,抬头朝树冠望去,启唇唤道:“夜璃歌,夜璃歌……”

    歌声骤然而止。

    “凤兮凤兮,非梧桐不栖,炎京凤凰夜璃歌名动天下,何时却变得如此藏头缩尾起来?”

    半空里卷起几丝冷风,白纱飘拂间,一女子袅袅从上方旋下,立在离杨忌数尺远的地方,眸冽如霜,冷冷地看着他。

    “夜姑娘。”杨忌这才收起脸上的轻慢之色,当胸抱拳施礼。

    夜璃歌略一颔首,算是还礼。

    “夜姑娘,这里荒山草莽,不是你的久呆之地,还是同杨某一起,回去吧。”

    “回去?”夜璃歌哂然,“回哪里去?”

    “要回哪里去,想来夜姑娘心中,应当比杨某更清楚。”

    “我确实想回去——”夜璃歌抬起头来,望向被浓密树荫遮住,看不见一丝间隙的天空,“想回那里去,可是不管我怎么努力,却始终停在这里……”

    “那是因为,夜姑娘与这世间的缘分未尽,故而无法脱离……”

    “缘分未尽?什么缘?孽缘吗?我虽不知道你是谁,但是想来,我和北宏帝君之间的恩怨情仇,你想必已经知晓?”

    “是。”

    “难道,你不觉得我是红颜祸水?难道,你不谴责我水性杨花?”

    “不,”杨忌摇头,“我虽与姑娘素未谋面,但神交已久,深知姑娘非这尘俗中人,故而也不以尘俗之论评判姑娘,杨某只是希望,姑娘能遵从自己的心意。”

    “遵从自己的心意?”夜璃歌眼里反而掠过丝茫然。

    “姑娘深具慧根,难道还斟不透,这天下间,谁才是真正最爱姑娘,也值得姑娘去爱的人吗?倘若真斟不透,那就回龙赫殿去,远远看一眼吧……”

    他吗?

    那个人吗?

    夜璃歌一阵恍然。

    不是不知道他爱自己。

    不是不知道,他们之间的纠葛太深,情根太深,只是,那被焚毁的炎京城,那无辜死难的人,还有父亲母亲……要她如何过得去,心上的这个坎儿?

    她记得章定宫中发生的一切,记得自己瞬间被撕裂的心,倘若回到他身边,一切会不会是噩梦的轮回?

    她不要。

    她真的不要。

    很累很累。

    这段感情的走向会如何,没有人知道,也许他们两个人都会被拖垮——只要他还是皇帝,只要她还是炎京凤凰,那些阴谋和血腥,会再次蜂捅而至,傅沧泓,这天地之间,有没有一个安静的地方,是单单只属于我们两个的?

    其实从相遇的那一刻起,我们想做的,不过是同一件事——我陪着你,你陪着我,直到地老天荒,可为什么总有那么多的人,总有那么多的事,在不断地骚扰着我们,不允许我们驻守清净?

    傅沧泓,傅沧泓,倘若爱下去,我们之间的隔阂会不会更多?恩怨会不会更残忍?都说感情是这世间最美的事,可我们这一段感情,却为什么始终浸泡在腥风血雨之中?

    “夜姑娘。”

    “嗯?”

    “俗话说,心病还需心药医——夜姑娘的心病,想来只有两个字——恐惧。对于此,杨忌只有一个方子。”

    “你且说来。”

    “倘若爱,就选择相信,相信爱,会创造奇迹——不管这世间多么荒谬,多么可怖,始终要存着一分天真,一分渴盼——或许他做的事,让你觉得无法接受,但你若能用心体察,必能悟到,他做那么多,只是因为——爱你。”

    夜璃歌的胸口如遭巨锤,整个人,哦,或者说,是整个魂怔在了那里。

    杨忌见好即收,冲夜璃歌一抱拳:“姑娘,杨某言尽于此,还望姑娘细思之。”

    语罢,杨某转身便行。

    直到行走很远,才听身后女子的声音复又响起:“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方兮求其凰。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

    月华透过窗棂,投落于地,一格一格,宛若铺平的箔纸。

    傅沧泓双眸微阖,坐在榻边,一手握着夜璃歌的柔荑,眉头却微微地蹙着。

    随着一缕轻风,淡薄的影子从窗棂间飞进,盈盈落于地面。

    她就那样站立着,隔着微凉的空气,安静地看着他。

    他憔悴了好多。

    是没有好好休息,还是因为担心她?

    她迟疑着,一向勇敢的她,却迟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