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烈说话间，萧焱也已经浏览过了那些残存印迹还原出来的声音，脸上表情没有多少变化，仍然端坐不动。

    唐俊看着雷烈点了点头，然后视线重新落在雷杰身上：“说起来，如果不看光影法力留痕，我甚至都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与他之间的感情更加淡漠，可以说全无感情基础可言。”

    “从小到大，我遭受的很多刁难与折辱，追根溯源，其实也都来自于他。”

    唐俊稍微沉默了一下：“唯一关怀我的娘亲，却也因为他的不告而别，卷宝潜逃，以至于郁郁而终，早早离开我们。”

    “不过，或许正因为我跟他之间除了血脉联系以外，本来就没什么感情可言，所以即便在听了那些话之后，我也只是感到几分厌恶，却没有特别愤怒的感觉。”

    “而你，他离开之前，你便已经开始记事了，他在雷家做上门女婿，当着别人的面，还要带着伪装面具，想来你跟他之间，并非全无感情，也会是一番父子相处其乐融融，舔犊情深的模样。”

    正因为如此，当唐文华一声不吭卷了宝物遁逃之后，雷杰才会格外介意。

    午夜梦回，独处之时，尤其是追思早逝的母亲之时，雷杰是否也曾思索过，唐文华当年，或许有不得已的苦衷？

    而在知道事情真相后，雷杰自然暴怒不已，生出受骗和受辱的感觉。

    尤其是，在唐文华眼中，自己不仅像是一个物件似的，还是一个失败品，一个为了成功品唐俊的诞生，而催生出来的铺垫与试验。

    这让一向骄傲冷峻的雷杰，如何不怒火攻心？以至于他情绪完全失控，找不到唐文华的情况下，滚滚怒火全部倾泻到了唐俊身上。

    “住口，别说了！”不顾萧焱和雷烈在场，雷杰低喝一声，眼睛死死盯着唐俊。

    那张与唐俊酷肖的面孔，这时正在微微扭曲。

    已经元婴中期境界的雷杰，很少出现这样情绪近乎失控的情况，但此刻他心境显然无法平复。

    唐俊则平静的看着他，摇了摇头：“你以为我在故意羞辱你，向你炫耀？”

    “你我之间有账要算，但我无心羞辱你，更没有心思跟你炫耀，说到底，不管成功还是失败，在那人眼中，我们都谈不上是他的骨肉血裔，他与我们之间，没有亲情可言。”

    “但我仍然感谢他，我的苍炎帝身确实是他赋予，这让我在修道路上顺遂了许多，但因为他，我也蒙受了许多挫折磨难。”

    唐俊身处自己双手，在面前平平摊开，看着掌心的纹路，不急不缓的说道：“在方才听了那些话之后，有那么一瞬间，我脑海中冒出一个念头，我现在努力修道，不停用功，修为越来越高，实力越来越强，迄今为止也算稍微取得了一些成绩，是不是在变相证明他所言的成功品一说？”

    “我的不断成功，其实是在证明他的成功？”

    “因为他帮我造就了苍炎帝身，所以我才能取得今日的成就？毕竟昔年在雷家时，我表现的很普通。”

    唐俊目光平和与雷杰对视，微微一笑：“不过，这个念头，只是一闪即逝。”

    “不管是人赋还是天赋，不管没有苍炎帝身，我还能否拜入师门门墙之下，还能否有现在的成绩，我自己始终持之以恒，努力如一，修道路我自己选择踏上，就会尽己所能一路走下去，去看那青空之上，大道之妙。”

    “或许，若不是在他的故居那里改变了体质，我这一辈子会庸庸碌碌，艰难前进，但即便如此，那条路我也会坚持走下去。”

    雷杰闻言，面孔微微扭曲，但徐徐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从年少时起的一幕幕，此刻在他脑海中不停回放。

    雷杰并非纨绔子弟，虽然为人骄傲，但不会盲目自大，因为唐文华的缘故，他从小到大都在不停努力，以避免让别人从背后指摘。

    得知真相，在最初的暴怒之后，他更加努力，为了将来有能力去寻找唐文华，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失败品，证明自己更胜过唐俊。

    但在努力的同时，他心头也多有惶恐。

    从前，他认为自己天生九气真雷身，是天之骄子，注定将成就一番传奇，雷氏家族也因此极为看好他，倾尽全力培养，不因唐文华之故而遭到迁怒。

    即便早年被重瞳者石天毅压了一头，雷杰也充满动力，要超越对方。

    但是在得知真相后，他心中难免生出怀疑，若是没有九气真雷身，他还能否走到现在的高度？

    或许他仍然会有一番成就，毕竟他的悟性也不差，但距离现在，会差多少？

    更为关键的是，如果不是从小就表现出九气真雷身，雷氏家族还会否落力培养他？他是不是会遭受和唐俊一样的命运，受唐文华拖累，而遭到雷家众人的迁怒？

    唐文华造就的九气真雷身使得他走上了南辕北辙的命运之路，但这位将自己视为试验品，视为一个物件，视为一个失败作品的父亲，和这试验，却也是他屈辱与愤怒的根源。

    或许，如果没有唐俊这个所谓的“成功品”做对比，雷杰还会稍微好过一点。

    但随着这些年唐俊的不断腾飞，强势崛起，给雷杰带来的压力越来越大。

    这种矛盾的心态，其实一直积压在雷杰心底，即便他成功结婴，心病也仍然存在。

    不是减轻，也没有消失，而是在等到一定时候，会有一个彻底的爆发。

    雷烈看着雷杰，心中微微叹息，雷杰的心理状态，他有所察觉，也在落力疏导，但可惜效果始终有限。

    虽然雷杰为了宽他的心，一直在努力平复自身心境，但雷烈又如何看不出，雷杰只是强行压制？

    按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雷杰虽然修成了元婴中期，但是他想要成就元婴后期，那是千难万难。

    而事实上，九气真雷身体质的修士，元婴中期这一关，到元婴后期成就天地法相，其实相当容易，至少远比其他修士容易得多，对于雷杰自身而言，正常情况下会比他从元婴初期晋升元婴中期更加容易。

    但是，以他眼下的心境，却极为困难，就算成就了元婴后期，想要冲击元神之境，几乎是想都不要想。

    身怀九气真雷身，当年能冲击重瞳者石天毅地位，也被誉为少年天骄的雷家万里龙驹，竟然要止步于元婴后期境界，元神无望，这无疑是个巨大的讽刺，但却是切实可能发生的事情。

    想到这里，雷烈的视线看向唐俊，又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在唐俊于唐文华故居事变之后，雷烈和雷氏家族就开始重新检视这个过往被他们或忽略或鄙夷的人。

    许多曾经无人在意，或者被当做笑谈的事情都被翻查出来。

    虽然根骨天赋普通，只是中人之资，但是坚韧不拔，勇毅果决，刻苦用功程度，在所有雷家弟子中可称第一，甚至比本就极为刻苦的雷杰还要用功。

    即便修为进度并不喜人，但却丝毫动摇不了他的决心与信念，十数年如一日，一以贯之，随着年岁增长，只会更加刻苦，更加用功。

    因为受到排挤打压，刻意刁难的缘故，少有机会正式接触道法和法术，只能靠自己慢慢摸索，少有表现的时机，但偶然的惊鸿一现，事后让雷烈等人仔细回味琢磨，却不由得心惊，在那时，唐俊便已经展现出惊人的悟性。

    如果没有苍炎帝身，或许唐俊确实无法取得今时今日的成就，当年能否拜入玄门天宗门墙之下也是未知之数，但以他的向道之心和其他方面的天赋，多半也会走出自己的道路，或许不那么耀眼，但是注定不会平庸。

    雷杰双目紧闭，面孔微微扭曲，甚至连他的身体，都在不由自主颤抖。

    刚一开始，他心中首先冒出的一个念头，便是唐俊在嘲讽自己，在居高临下俯视自己，从什么时候起，自己竟然沦落到要被唐俊训诫的地步了？

    正如唐俊所言，他们两人虽然某种意义来说可以算是同病相怜，但具体情况仍然是不同的。

    先不说他与唐文华之间的感情纠葛更加复杂，刨除感情因素，他被唐文华定义为不如唐俊的失败品，就让雷杰感到唐俊是在说风凉话。

    咱俩位置互换，把你换到我的位置上来试试看？

    但是很快，雷杰心中便猛然警醒。

    如果他一直沉浸在这种情绪中，那么他只会被本就后来居上的唐俊越甩越远，最终无法企及，甚至莫说证道元神了，他连元婴后期能不能修成，都是两说。

    雷杰脸色终于恢复平静，然后睁开眼来，重新看向唐俊：“你要以这种方式打击我的精神吗？玄门天宗还不足以让你保持自信？”

    这句话到了嘴边，却又被雷杰咽了回去。

    因为他眼前的唐俊，目光平和澄澈，其中蕴含的情绪唯有自信自强，坚毅不屈，坚定自己的道路，不动不摇。

    看着这样的唐俊，雷杰突然心有所感。

    就算两人的位置真的互换，唐俊也仍然会是现在的模样。

    拥有苍炎帝身，他不会矫情说不需要，这对他在修道路上前行提供便利，是客观事实，但如果没有苍炎帝身，也不会对他的心境有多么大的影响，他要走的道路，始终不会动摇。

    得之我幸，失亦无妨，不动不摇行我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