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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节
    “我的腿脚是不好,但走这么几步路,还是没问题的。就算你拒了我,也不妨仍把我当朋友看待。你是女人,听我的,上去就是了。”

    或许,这是最后一件可以照他心意做的事了。

    她不再出声,到了他的马前。在他的帮助和指点之下,爬着坐了上去,牢牢地抓住了马鞍。

    他站在马下,仰头看了她一眼,朝她微微一笑:“坐好了。”说完,轻轻摸了摸自己这匹陪他多年的战马的耳朵,牵了往前而去。

    月渐渐爬上胡柳梢头,夜色朦朦胧胧。一匹马,两个人,她被他沉默的背影牵引着,就这样不疾不徐地往城池方向而去。

    绣春觉得这大概会是她这一辈子走过的最漫长的路了。仿佛永远没有尽头。然后再漫长的路,也有终点的时候。

    他们终于回到了都护府。

    她下了马,向他道谢。

    他微微笑道:“靠近雅河那一带的局势很紧张。我连夜就要赶去玄武镇。明天恐怕不能再送你和羚儿了。我会让叶悟亲自送你回的。”

    “盼你往后也事事顺心。”

    他最后看了她一眼,翻身上马。急促的马蹄声起中,背影迅速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绣春凝望着他消失方向的那片夜色,久久站立。

    ~~

    第二天,绣春踏上了归途。

    萧羚儿赖着不走,被叶悟提小鸡般地一把拎了起来,投上了车,丢在绣春的脚边,面无表情地道:“世子,这是殿下的命令。谁都不能违抗。”

    萧羚儿嘟囔了几句,看了眼神情严肃的绣春,终于闭口不语,坐着一动不动。

    马车在一队精挑出来的骑兵护卫之下,朝着东方而去。一路之上,不断能看到带了家小赶着牲畜往灵州方向迁移的边境牧民。每个人的脸上,都布了对未知的惶然与恐惧。

    出发后没多久,身后有人追了上来。竟是昨天受过绣春助的焦家男人。

    他骑了借来的一匹马,赶了上来,给绣春捎带了一篮子的馍和酸枣糕。

    把东西递到吃惊不已的绣春手上后,他露出了释然的笑容。说道:“陈郎中,谢谢你救了我的女人。一早我便去了军营,把我女人做的这些东西带给你。没想到你竟已经走了。我便赶了上来。东西寒酸,只是我家女人的一番心意。你莫嫌弃,正好带着路上吃。”

    绣春没有推脱,接了过来,诚挚地道谢。

    这样的淳朴心意,她怎么会嫌弃?

    马车继续上路。两天之后,回到了先前停留过的朱雀镇。那里,大部分的兵力都已经被调往了雅河一带。当夜便留宿此处。前次被她救过的那个青年,现在已经能走路了。听说她回来了,也特意来拜谢。

    路上有些疲累。安顿下来后,绣春正要关门,听见门口有人敲,打开,见是叶悟,脸色瞧着有些阴沉。

    这几天来,他一直都是这种样子,绣春也不以为意。朝他笑了下,问道:“叶大人有事?”

    叶悟皱眉,径直道:“陈大小姐,为什么这么对殿下?”

    绣春一怔,微微茫然地望着他。

    “陈大小姐,殿下认识你的时候,我便也认识你了。你对旁人都是尽心尽力。即便是萍水偶遇的陌生人,也肯不计得失地出手相帮,甚至连一头鹿,你也不忍它遭受折磨,为什么单单对魏王殿下,你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心冷到这等地步?真真是叫人齿寒!”

    他的语气里,满是不加掩饰的斥责。

    绣春惊诧无比,睁大了眼望着他。

    叶悟哼了声,冷冷道:“我知道这些话不该我说。这是僭越。只是实在瞧不下去了!殿下是什么人,品性如何,我便不多说了。我跟随他这么多年,从未见他对一个女子如此上心过。你却不当回事!我就不明白了,殿下哪里配不上你,要遭你这般的轻贱?我见你也是个聪明人,难得有情郎,这话我都知道,难道你竟一点儿也无知觉?”

    绣春心怦怦直跳,脸涨得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叶悟还没完,继续不满地道:“大战在即。西突调集了号称几十万的人马压境,一旦开战,就是血战。人人生死难料。越是凶险的大战,殿下越要身先士卒。他当年为什么会中毒箭,以致于病痛绵延至今?就是在阵前为救裴老将军所致!我是殿下的死卫,这种时刻,我当做的,是该随在他身侧,如今却被他派去送你走这条东去的路!他为什么这样?还不是把你当成珠玉一般!你却这样冷待他的一番心意!”

    绣春贝齿紧咬着下唇,松开时,唇上一道牙印,急忙道:“叶大人,我先前不晓得这些。有他们护送就足够了,您还是赶紧回去……”

    叶悟不耐烦地打断了她,“这是殿下的命令,我再不愿,也不敢抗殿下的命!如今只想着早日把你们送回去,我也好赶回来做我当做之事!”

    说完了这一大通话,大概是觉得心里终于舒服了些,叶悟再次哼了声,掉头而去。

    绣春望着他的背影,僵立在门口,呆了半晌。

    ~~

    半夜的时候,绣春敲开了叶悟的门。

    叶悟还没睡。开门见是她,略微一怔。

    先前的不满随了那一通的发作,已经消了下去。见她这时刻找来,便道:“陈大小姐,我是个粗人。先前不该说那些话的。还望大小姐谅解。”

    绣春微微一笑,坦然道:“叶大人,我想现在就赶回去,和殿下说几句话。可否麻烦你送我?”

    ~~

    第二天傍晚的时候,绣春在叶悟的护送下快马而回,路过了灵州,但并未入,而是继续赶往离边线雅河最近的玄武镇。那一带是军事重地,如今已经集结人马,只待大战的最后爆发。

    抵达的时候,深夜了,但大营中仍处处可见值夜士兵在来回巡逻。绣春仿佛也被感染了这种大战前的低压气氛。被带着去往魏王所在的大帐时,越靠近,竟越觉得紧张,到了最后,连腿脚甚至都在微微哆嗦。

    她选择回来,是对的。

    她一遍遍地这样告诉自己,为自己积聚再次见他的足够勇气。

    ~~

    他不在。大帐前的卫兵说,殿下与裴将军等人一道,去往雅河一带巡视地形了。

    绣春独自被留在了他的大帐中。

    跨入这座大帐的第一步,鼻端闻到了一种似曾相识的仿佛他的味道。她原本一直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渐渐地缓了下来。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绿衫,长长吐出了一口气。

    现在,就等着他回来了。

    ~~

    大帐的壁上,也静静地悬了一把宝剑。

    禊赏堂、都护府的书房,还有这里,她都看到到过剑。

    据说,殿下爱剑。与铸剑名师结交,也收集了不少名剑。

    名剑配风流。他那样的人,与宝剑正是绝配。

    她凝视着它,到了近前,伸手过去,摘下了剑。

    有些沉手。

    她握住剑柄,慢慢地抽了出来。

    寒光闪烁,青锋逼人。她凝视着它。剑锋之上,清晰地映出了一双眼睛。

    此刻这双眼睛,和平日有些不同。闪烁着带了几分勇往直前般的异样光彩。

    她正端凝着映在剑锋上的那双眼睛时,忽然听见身后的大帐外,起了一阵疾步声。仿佛有人正快速奔来。

    “殿下!”帐外随即起了卫兵的呼唤声。

    她的心一跳,应声回头,看见帐帘被人一把掀开,弯腰进来了了一个披覆战甲的男人。一眼果然看到了她。他当即定在了那里,满脸的难以置信。

    她凝视着他,亦如入定。五指仍紧紧抓着方才的那柄宝剑。

    他的目光落到了她身上的绿衫之上,眸光蓦得大盛,放出了异样的光芒。

    缓缓地,他一步步朝着她行来。快到她跟前的时候,她抬举起了手中的宝剑,剑尖指着他的咽喉。

    他继续朝着剑尖而去,直到自己的咽喉能感受到来自于的剑锋的那种寒气。

    剑芒投在了他的脸庞之上,映闪过一道流水般的婉转光芒。

    大帐里的空气仿佛也凝固了,只剩四目相互交缠着的一对男女。

    仿佛过去了许久,也仿佛不过一瞬间。他的唇边渐渐逸出了一丝若有似无的微笑。

    他缓缓抬手,拈住那柄对着自己趾高气扬的宝剑,将它轻轻推到了一边。然后,那只手伸了过来,握住她的肩膀,稍一用力,便将她整个人猛地卷到了自己的怀里。

    “锵”一声,宝剑自她手中坠落,弹跳数下后,静静伏地。

    ☆、第 62 章

    第62章

    萧琅低头凝视着这个正被自己牢牢锢住的女人,胸间阵阵血潮翻涌。仿佛生怕眨眼间她便会再次消失,臂膀收得愈发紧了。

    方才,他还在外头,与身边的将军们了望雅河两岸,听着他们各抒己见之时,被他派去护送绣春的叶悟竟突然出现了在他的面前,对他说,她回来了,此刻就他的大帐之中。

    他立刻翻身上马,疾驰于月下的星野之上。越靠近她,他心中便越紧张。

    叶悟说他并不清楚她回来的目的。他也不敢肯定。可是有一点他知道,在那样断然拒绝了他之后,她忽然转回来,绝不可能单单是为了再拒绝他一次。

    如果不是拒绝,那么,又是为了什么?

    原本已经凉成了灰烬的心奇迹般地再次热了起来。他恨不得插翅立刻赶到她身边才好。可是当他真的飞身下马步入大帐,看到她的那一刻,他忽然又开始忐忑了。直到他看到她朝自己慢慢举起了手中的长剑,把剑尖对准了自己的咽喉。

    老实说,他有些惊诧于她的这个举动。但也就是在那一刻,他的心终于落定了,迅速被一种突然而起、前所未有的幸福感紧紧地攫住。

    那个拒绝了他的绣春,绝不会对他做出这样含了强烈挑衅与隐隐诱惑的放肆举动。或许她自己还没意识到,可是作为男人的他,却强烈地感觉到了她向他传递过来的意味——她已经扯下了原先那张一直隔在他与她之间的幕布。

    能做出这种举动的,才是真正的她。

    她愿意向他袒露自己了。

    ~~

    他身上的战衣,犹带夜的凉意,猝然这样贴住她温软的身体,叫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下一秒,腰间肌肤却被来自于隔了层衣衫的他掌心的滚热温度熨得发烫,脸庞也跟着热了起来。

    来时路上,对于因了自己这个突然决定而生出的所有彷徨与否定,在这一瞬间,再次变得那么微不足道了。可是即便这样,她竟还是觉到了紧张,从看到他进来的那一瞬间起——第一次,她在这个向来对她千依百顺的男人面前,觉到了紧张。

    她下意识地微微扭了下,略作挣扎。他像是醒悟了过来,略一犹豫,终于放开了她,可是仍那样直直地望着她,眼中带了丝毫不加掩饰的欢喜之色。

    就在几天之前,在那个弥漫了枣花芬芳的初夏温暖黄昏里,面对他那样的告白,她还习惯性地再一次拒绝了他。现在,却又突然地回来,站在了他的面前。

    为什么?

    在他这样的目光注视之下,她忽然觉得自己头脑空白了,先前想好的所有能够用来解释给他听的理由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