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夫人冷哼一声,“他们在我的地盘上动土,必要坏了我家风水,阻我修炼,试问老身如何能放任他们如此胡来?”
鬼物与畜生修炼相似,都需要借助山河之势、天地灵气,修行皆尤为不易。
且鬼仙修成真身之前,其魂魄仍然需要依附在尸身骨殖之上,不得远离,此时若是尸骸所在之处的风水被破,若无其他机缘,那便几同于就此绝了修行之路,只得逐渐消磨道行,最后重新变成一缕无知无识的幽魂。
邓夫人的墓穴所在的这片山坳,正北边百来米处,便是那在建中的温泉山庄。
山庄地势在高处,秋冬时风雨从北边而来,借山势倾斜而下,似碗中倾浆,汇聚在墓穴所在之处,这便是所谓的“穸盆之势”,对鬼物修行相当有利。
但山庄一建起来,不仅引走了温泉水,还阻断了北来的“气”,影响这儿的风水不说,而且动工之后工地上人来人往的,还多是青壮年的大小伙子,大量的阳气聚集,对靠阴气修行的鬼物来说,简直就跟冰块旁搁了个炭炉似的,烤得人烧心难受——也难怪邓夫人忍无可忍,特地每晚都去闹腾,非要将人都赶走不可了。
“您看这片山林,延绵十数公里。”
萧潇想了想,朝满面怒容的邓夫人笑笑,“若是夫人信得过我的本事,愿斗胆为您再寻一处风水宝地,绝不比这处逊色半分。”
“呸,糊涂!”
邓夫人听闻,顿时气得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她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指着萧潇骂道:“明明是那些个竖子小儿来搅我安宁,有错在先,你这人倒是好得很,来了个是非不分,居然让我给他们腾地儿?天下哪有这等道理!”
“我知这要求十分无礼。”
萧潇被老妇人指着鼻子一通好骂,脸上表情却半点不急,“夫人修行不易,我这儿还有一样东西,想来对您有些助益,且听我仔细讲来……”
……
那之后,阮暮灯就见自家师傅笑得像头大尾巴狐狸似的,凑到那鬼仙身边,两人嘀嘀咕咕掰扯许久,一番讨价还价之后,终于达成了协议,邓夫人同意迁坟,萧潇也表示,这其中一切细节,他一定都会料理得妥帖周全。
萧潇答应送给邓夫人的,是一副阴沉木打造的棺材。
“阴沉木”并非特指某一种树的木材,而是某一类木材的总称。
一些本身材质坚固的木料,比方说杉木、楠木、柏木、椆木等等,因地层变动的缘故被深埋于泥土之中,经历数千年甚至上万年的理化作用,木质变得坚硬古朴,颜色深沉如碳,击之仿如金石一般。
由上好阴沉木制成的棺椁,不仅千年不腐不裂、虫蚁不侵,而且能藏精聚气、纳福避劫,对寄身其中的鬼物来说,简直是可遇不可求的珍品宝贝儿。
萧潇手头上那副阴沉木棺材,是多年前一个军阀替他家老爷子打的宝贝,还没等派上用场,这军阀自个儿却先死在了乱枪之中,城里家眷得了信儿,也赶紧收拾细软连夜潜逃了。于是这口棺材便一直无人来取,留在了那寿材店铺子里。
后来经历十年浩劫,寿材店关门大吉,这口棺材也被老板托人送走,最后辗转落到了萧潇手里,被他同其他许多杂七杂八的大件玩意儿一道,搁在了A市郊区的一个仓库里,一放就是好些年。
但这么一副沉甸甸的大棺材,萧潇肯定不可能随身带着,还得找人将它弄来,而且迁坟动土可是件大事儿,得看个黄道吉日、卜个良辰吉时,不能说动手就直接动手了。
所以师徒两人和邓夫人谈妥以后,便回到温泉山庄里,和谢老板对面而坐,将事情的因由始末原原本本说了个清楚。
谢老板也是个爽利人,他听完之后,立刻拍板,从萧潇手里买下那口价值百万的棺材,又立刻联系了物流公司,加急加快、紧赶慢赶将东西从A市运了过来,还亲自安排了四个壮丁,跟随两人在山上绕了整整两天,在萧潇最终相中的地方掘了个新坟坑。
第章、四、捡金04
迁坟之日选在了四天之后的周六。
但迁坟之前,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做——那便是,捡骨。
所谓“捡骨”,又称“捡金”,是许多地方自古便有的一种风俗,从事这一职业的人,便被称为“捡金人”。
普通棺木埋在地下,经年遭受冷热变化、水沁虫蛀,特别是上了年头的老坟,等到需要迁坟的时候,挖开来一看,里头的棺椁往往已经腐朽不堪,一抬就裂,根本没法直接就再去埋了。
这种情况下,就必须打开旧棺,由捡骨人将里头的遗骸骨殖一根一根、一块一块地全部捡拾出来,放进新棺材里,再钉棺入墓,重新安葬。
“捡骨”的讲究很多。
这事儿只能由一个人去做,而且这人必须是个男子。
因为遗骸不能见光,所以他要在午夜丑时入棺,卯时前完成,全程摸黑作业,连盏黄豆大的油灯都不能点,且整个过程不能出声,途中无论“碰”到了什么,都必须默默将活儿干完,直至将骨殖送入新棺,盖上棺盖,才算完成任务。
邓夫人是道光年间人,入土至今都快两百年了,既然要给她换口棺材,那么“捡骨”这步骤,自然无法避免。
深夜一点,萧潇和阮暮灯换了一身白色短打装束,腰上系一根黑布带,两人拿着手电筒,沿着崎岖难行的山路走了一阵,便来到邓夫人墓前。
旧坟已经让人提早挖开,断碑也被移到了一边,两口棺材并排摆在坟坑边上,其中一口乌沉沉黑漆漆,泛着油金的光泽,另一口沾满湿泥,朱红漆色几乎已经快要脱完了,斑斑驳驳露出下层原木的本色来。
“我交代你的事情,都记住了?”
萧潇扭头看向身边的青年。
“嗯……”
阮暮灯轻声应道。
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嘴唇紧紧抿起,两颊肌肉绷住,显然是在暗自紧张。
“不怕,我在呢……”
萧潇伸手从后头勾住青年的一侧肩膀,将人往自己这边拽过来,手里电筒光柱朝那口沾满泥的旧棺上晃了晃,“而且邓夫人也是个明事理的,不会为难你的。”
“唔……”
阮暮灯换了个音节,脸上的表情依然没有什么变化。
“准备好了吗?”
萧潇和阮暮灯一人站在棺材一头,撬杆插进棺盖和棺体之间的缝隙里,“准备好了就来了——一、二、三!”
只听“咯啦啦啦”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棺盖被他们撬开,萧潇关掉手电,两人合力推开盖子,邓夫人那百多年来深埋在地下的遗骸,再度接触到了山林间的新鲜空气。
从此时此刻起,他们便不能再说话了。
阮暮灯深吸了一口气,默默给自己鼓了鼓劲儿,便硬着头皮,摸黑爬进了棺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