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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节
    又坐了一会儿,富察.芙灵阿才告辞出了长春宫。

    第二天,弘历下旨封魏氏为常在,居承乾宫偏殿。

    弘历到长春宫时恰巧碰到云珠在书房练字,他趋近一看,洁白的宣纸上写的簪花小楷字体高逸清婉,不由赞道:“所谓‘碎玉壶之冰,烂瑶台之月,宛然若树,穆若清风’不外如是。”

    云珠放下手中的笔,螓首微转,嫣然浅笑:“皇上盛赞了,臣妾怎敢与卫夫人相比。”

    “是不能比,十个卫夫人也比不得我的云珠。”

    云珠伸手去捂他的嘴,嗔怪道:“怎可亵渎先贤。”

    他轻笑,拉下她的手牵着一起到南边临窗炕上坐下,心中的不快去了一大半。“忙什么?”

    “不是要选秀了么,整理资料呢。”她朝书桌上的那一摞子书册抬了抬下颌,见雪团“叽叽叽”地在桌上扯着风干了墨渍的纸张,“哧”然笑出声来,“采霞,快进来收拾。”

    采霞是接替侍墨伺候云珠书籍笔墨的女官,闻言与采露一道端着茶果点心进来,放好后方转身去收拾桌上的纸笔。雪团倒也乖觉,跳回了它安身的笔架上,转着乌溜溜的眼睛直瞅着云珠。

    “将那叠整理好的资料拿来。”

    采霞将那叠册子捧放到炕上的四方嵌贝竹纹矮几上。

    云珠将归类拟好的秀女资料递给弘历,说道:“这些只是初步整理,进一步确定还得看选秀的具体情况。”

    弘历翻了翻,里面一些秀女资料前头有用特别符号标记,有的后边则记了符合哪家宗亲大臣求的指婚,很是详实。

    “这是什么?”他指了个“?”符号问。

    云珠探首过去一看,“这些秀女的才艺品性,有确实见证的自然没有问题,可闺阁女子出门极少,有些传言并不副实,因此打上问号。”

    清朝的大选政治考量极重,做为皇后她初次主持选秀,也“光明正大”通过宗亲、娘家等关系得到不少秀女的资料,再加上历年手中暗谍送来的情报,云珠手头上握有的八旗贵女的资料已非常完整。

    当然,她手头上这份是给弘历看的,里面一些资料也是弘历命人送到她手上的,哪家的贵女会上记名,哪家的贵女准备拴婚皇子,哪家贵女会留牌指婚……两人已经有一定的默契,没有意外的话不会有变动。

    因此弘历也只是翻了翻,注意力却放到了册子里的那些标点符号上头,若有所思。“问号?”

    美人如玉剑如虹(下)

    云珠笑了笑,起身行至书案前重新拿出纸笔,将标点符号写在纸上,道:“很多书籍没有断句,语意难明,阅读困难不说还容易造成误解,你看,”她将祝枝山明伦堂评理的有名对联写了出来递给跟过来的他看:明日逢春好不晦气,来年倒运少有余财,此地安能居住,其人好不悲伤。

    又提笔添了标点符号,成了:明日逢春好,不晦气,来年倒运少,有余财,此地安,能居住,其人好,不悲伤。

    “不同的读法意义完全相反,因此我便用这些符号记录自己平日私下写的一些东西,日后翻看也清楚,不须费神去想。这个符号是问号,这个是句号,这个是逗号……”

    “倒是比汉朝传下的‘句、读(音逗)’详细得多。”到了明朝,“句读”也换成了标点符号“。,”弘历倒是不难接受标点符号的出现,再听云珠说的那些符号名称,眼前一亮,干脆放下秀女的资料册子,拿过纸张,仔细琢磨了半晌,赞叹道:“我的云珠真是聪慧,这些标点符号若能运用开来,对理解书面语言和确切地表达文章思想感情确实更有帮助。”

    云珠莞然,“不过拾前人牙慧,比起皇上治国安邦,不过小道。”

    弘历怅然:“尺有所长寸有所短,皇后不必安慰朕了。”

    “皇上自幼过目成诵,熟读经史,擅骑射,还精通满、汉、蒙、藏、维各族语言,纵观青史,哪个帝王能及?”云珠似嗔非嗔似笑非笑地横了他一眼。

    弘历本是做态,听她这么打趣,只摸了摸鼻子,哈哈一笑。见纸上墨迹干了,折了起来,放进袖里,“这个便给我罢,寻个空跟皇父商量商量,看什么时候推行好。”

    说便说罢,用得着将她随手写下的纸带走么?云珠黑线地看着某人的行为,想着不会又藏起来罢?

    “推行这个……阻力肯定不小。”天底下的读书人对经史子集、圣人之言最为看重,想改变他们几千年的读写习惯可不容易,好在有汉、宋、明几朝的前例在,倒也不至于受太大攻讦。

    “不讲这个了,其实我想与皇上商量的是关于永璜的婚事。”

    “怎么?”他挑了下眉。

    “最近我身体有些犯懒,不知是不是又有了。”云珠玉靥微红,见他微愣后满眼的欢喜,按住他就要喊人宣太医的动作,“日子还浅着呢,等再过些日子再请太医确诊吧。”

    “事关你的身子,岂可轻忽?”

    “除了犯懒,我好着呢。为着这个,我想着是不是让哲妃纯嫔帮我主持大选?一方面永璜也到了指侧福晋挑嫡福晋的时候,哲妃自己看着想必会放心一些,纯嫔也积攒些经验,再过几年也轮到永琏永璋他们了。另外,芷馨芷兰妹妹也到了学习管家理事的年纪,我想着让她们帮着管些宫务,省得过几年指婚出去不懂庶务被底下的奴才哄了去。”

    “你考虑得极好,我哪有不允的。”弘历反握住她的手,皇父即将离京,最牵挂的还是未成年的儿女,现在云珠替他想到了前头,解了皇父之忧,他自然高兴的。

    那些在宫中散播谣言的人是多么地滑稽可笑,皇后恋权重势?!要打击敌人不是该知己知彼么?!可见那人是以己度人。

    做为一个帝王,他对嫡妻元后信任爱重,但也并非对权臣外戚宗室完全没有提防之心,只是傅恒弘?一回来便交回了兵权,还提出了在大清各地建军校、设参谋部等军制改革之事――这是动遥国本的大事,但成功了就意味着大清将杜绝“陈桥兵变、皇袍加身”的陷患,帝王也将集军政大权于一身。

    其实,从雍正登基时起,各种改革已经在大清推行,土改、税改、水师……走到现在大清看着虽一片繁荣,但各方面脉络规制其实已经有些混乱,还需长期地仔细地梳理、调整。

    傅恒弘?的建议虽说有些异想天开,却让弘历有眼前一亮的感受,这不是一步两步的问题,真能成功,也将是十几年几十年的事,但由此,他也更加确定了他们的忠君爱国之心,更因此他对多少猜到太后针对云珠的心思感到可笑。

    你觉得重要的,人家根本不看在眼里。

    富察家立足朝廷的根本完全在于他们世代的忠君之风,在于他们自身的本事!只要他们自己有本领,哪个君主会放着这样的忠臣能将不用?!

    弘历越发地对太后感到失望。若非她是圣母皇太后,顾虑到皇家脸面,念着母子之情,他早出手惩治了!

    “只是哲妃身体有些弱,纯嫔又有幼儿要照顾,她们别不能帮到你反给你添麻烦。”他眉头微皱,到没问为何不挑娴妃慧妃协理的事。在他看来,皇后对娴妃已够宽厚大度了,虽然没有切实证据,也为了皇家脸面,但当年娴妃诬陷皇后的事……大家都心中有数。皇后要还能跟她和睦如姐妹并倚以重任,那就不是贤惠而是傻瓜了。

    至于慧妃,她的身体也不好,弱不禁风地,还是多多调养地好。弘历一想到那“月根草”就对高家分外戒备,虽然已经收回高斌手中的势力,但谁知道里面还有没有留下没清除干净的?

    “人逢喜事精神爽,哲妃的庶弟阿灵阿这两年跟着旗下都统在战场立了战功,你又赐了她封号,现在又要给永璜拴嫡侧福晋,她不知多精神呢。我倒想叫上愉嫔一起来着,只怕独落了娴妃慧妃金嫔,她们脸上不好看。名着虽是协理,做事的却是底下的管事奴才,不会累到她们的。”

    弘历叹道:“我是担心你,哪个是为她们。”

    云珠抿嘴微笑,亲手又替他冲了杯茶。

    弘历端起茶,犹疑了一下,道:“昨天下午我在承乾临幸了宫女魏氏。”

    “可是内务府总管武士宜的孙女?”

    “她是武士宜的孙女?魏清泰之女?”弘历斜挑了下眉,深沉的眼底寒芒一闪。

    昨天从翊坤宫出来就见慧妃站在当年落胎的地方暗自垂泪,这些年惯了演戏,看别人演,自己也演,但他那时真是动了一丝恻隐之心的,想到初遇她的清新如荷的纯真,想到她挺着个大肚子倒在地上抱住刺客的腿……

    毕竟是陪伴了自己多年的女人。

    没想到的是去了承乾宫,面对的却是她红肿得核桃似的眼推着自己去换掉被泪渍湿了大半的袍子。伏侍他的是一个有着慧妃几分风韵却更加娇怯怜人的小宫女魏氏,她小脸苍白,清澈的眼中有着怆惶之色,害怕却坚持替自己更衣,动作、姿态,若有似无地撩拨着他的□。

    多少猜到了高氏的用意,那一瞬间,他觉得邪火上窜!

    他觉得自己是个傻子,傻得对这样的女人动恻隐之心。

    高氏,很好。已经很久没有人能令他觉得尊严受到侵犯了!

    他顺从自己的心意,将魏氏推倒在榻上,发泄着自己的□、怒火。事后,魏氏楚楚可怜的姿态也确实能勾起一个男人心底的怜香惜玉,认为她是迫于无奈……不过,他不是一般男人!

    给她一个应有的名份,放她在承乾宫膈应慧妃,这是他愿意给她的待遇。

    可听了云珠的话后,他突然觉得自己对女人的认识其实还不够。有个内务府总管的祖父,当管领的父亲……魏氏怎么会是个柔弱无依娇怯可怜的宫女呢?

    云珠轻笑,放下手中小巧的茶杯,“整个后宫几乎都知道慧妃提了个秀女的小宫女在身边……这也怪不得她,她太想有个孩子了。”

    弘历脸色铁青,难道他是给她们制造孩子的工具吗?!瞪了云珠一眼,“你也不提醒我?”

    “好了,”云珠俯过身亲了他一下以示安慰,“我哪知道她会这样子行事!这后宫的女人说到底都是属于皇上的,皇上要是喜欢,臣妾这醋吃得过来吗?”一个皇后若想着阻拦皇帝临幸别的女人,这后位,也坐不久了。

    何况弘历这人,有时真是撵着不走打着倒退,你越阻拦说不定他就越感兴趣,她才不会上赶着推一把呢。

    白白便宜了高氏魏氏。

    “你说得对。”没有人能勉强他。本就是故作恼怒,得了个香吻,弘历便也将那不快抛到脑后,小心地把她抱过来搂在怀里,闻着那可令他心神安宁的淡香,想到再过不久他们两人又会有一个孩子诞生,嘴角就忍不住地绽出一丝傻笑。

    “那个魏氏皇上打算怎么办?”云珠推了推他。

    他回过神,随口道:“就封个常在,住承乾宫偏殿吧。”

    后宫诸事皆是皇后做主,懿旨当然也该由皇后颁下。

    “好。”

    事不休(下)

    “魏氏也不是没有好处的,她如今正怕被皇上忘记,出了这一遭,摆出有人不满她承宠有心不让她更进一步……这不也是不满皇上么?还显得她有能耐威胁到其他嫔妃。”

    “现在抓不到证据那就等。”云珠微眯着眼,想着历史上孝贤皇后生前死后那段时间乾隆后宫里各大势力的倾轧结果:慧贤皇贵妃高氏薨逝,皇后膝下儿子一个一个地夭折,整个人渐渐沉寂丧失生机,而娴妃却在孝贤薨后晋封皇贵妃最终册为继后,愉嫔所出的五阿哥永琪成了乾隆最被看好的继承人,这时,魏氏受宠……等继后乌喇那拉氏相继诞下嫡子嫡女却也压制不住魏氏上位……有没有可能,在她们关系紧张之前,她们是有一种默契与合作存在?只不过对付了共同的敌人后最终的胜利者是左右后宫平衡的太后以及后来的孝仪皇后魏氏!

    而被乾隆废掉的继后乌喇那拉氏与荣亲王永琪竟是同一年去世……这里面有没有干系?

    “灵枢,今后你要给我盯紧了慈宁宫、延禧宫、永和宫……还有魏氏,记住了吗?”

    “奴才记住了。”

    太后、娴妃、愉嫔和魏氏?这怎么可能?!素问叔貂两人面面相视,很快想通了这几人的动机:太后想左右后宫平衡,成为大清最尊贵、说话最有力量的女性;娴妃想出头就得搬倒一直压在她头上的皇后;愉嫔,她有一个聪慧出色的儿子,纯粹的满洲血统,深得太后皇上喜欢,只要皇后出事,嫡出皇子夭折,他最有继承大统的资格和可能;还有魏氏,牺牲了家族在内务府的差事……怎么甘心就此沉寂于宫中?没有了家族的扶持照顾,她只能另找靠山,而这个人……不会是拿她当棋子利用完就丢的慧妃高氏。

    “主子,难不成金嫔和慧妃会成为这次事件的替罪羊?”

    “是不是替罪羊,看下去就知道了。”云珠声色清冷,眼中透出一股恨意,敢将手伸到她的儿女身上……对那些人她果然还是太仁慈了!

    同一时间,养心殿。

    乾隆看着底下跪着的人将手中的资料扔回他身上,声如寒冰:“这就是你们给朕的回答?”

    嫌疑人好几个,却没有确实证据,这不废话么?

    “奴才无能。”库魁将头重重磕在地上,再抬起头时脸上有些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不要吞吞吐吐。”弘历锐眼如刀,拍了下案桌,似是想到了什么咬牙道:“任何可疑的事朕都要知道。”

    想起在体元殿那里看到面色苍白的女儿躺在床上,太医裹伤时疼得额上冷汗涔涔,珠泪盈眶,好不可怜。云珠在一边倒是泪如滴露,像散了线的珍珠不住往下掉,一见到他就忍不住扑到他胸前,无声痛哭……两人成亲这么多年他还未见她如此哭泣过,心中酸软得不成样,又哄又安抚了许久才没让她情绪太过激动伤了身子。

    这母女两个他平日里呵护倍至,就是活泼的和敬他平日里也是宠纵无比,连丁点委屈都不教她受,现在居然有人敢在老虎口里拔牙怎不让他震怒?还将不将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了?

    现在是他最宠的和徽,接下来是不是他最看重的永琏?

    “只有五阿哥进上书房读书的前一天慈宁宫的一位姑姑送了些学仪过去,并与愉嫔娘娘进了里间说了好一阵子话,奴才的人没能靠近所以不知道她们说了什么。另外,乌喇那拉家似乎在魏家出内务府后的安排上出了力……”问题是明面上出力的人是高家啊。

    弘历狭长的眼睛利芒闪过,慈宁宫?珂里叶特氏?乌喇那拉家和魏家?她们这是联成一片要对付长春宫?

    皇额娘啊皇额娘,你就这么不待见出身高贵的皇后?还是所有不听话的嫔妃都在你铲除的范围?

    慧妃也是越来越蠢了,还以为魏氏尽在控制当中,完全不知自己成了魏氏的踏脚石、挡箭牌……这样的她,就算他愿意留着她占据一宫主位恐怕也支持不了多久。

    想到被自己派往淮扬直隶一带查勘河道水利工程是否需要疏通修筑,以防今年秋伏秋水涨的高斌,弘历心中微喟,高斌实是能臣,可惜了。等高斌、慧妃一去再将高晋一脉包衣调入内务府吧。

    “再去查。”轻忽的语气不复方才的沉怒,“你该知道,朕不需要无能的奴才。”

    “喳。”库魁应声退了出去。

    就算是只忠于皇帝一人的暗卫首领也有悲催的时候,针对后宫嫔妃的争斗还好,一涉及到谋家皇家子嗣以及太后的问题……那真是步步惊心。

    不过正如皇上所说,做为一个暗卫首领,今天交的这份答卷实在不够看,虽然宫中另有一支专为皇上盯着后宫动静的耳目,但半天的时间除了一个死去的动手奴才他们居然没能挖出背后谋害公主的黑手,实在有负圣恩。

    手底下的人也该整顿整顿了。

    库魁不知他这一整顿,在云珠有意的帮助下挖出了一枚大地雷。

    第二天,吃完属于自己的千秋节家宴,云珠派郭嬷嬷叔貂他们将永?送到承恩公府再住一段时间,在宫里,她怀有身孕,和徽又受了伤,难免疏忽了他。

    这让刚回宫没几天的永?小包子很不满,不过哥哥临走时的嘱托还有姐姐的受伤,又让他领悟了很多,为了额娘不那么累还是乖乖带着一堆的玩具吃食跟郭嬷嬷他们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