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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节
    而此刻,整个花树已经凋零,从巨大的花瓣里不时地跌落下来完整的或者破碎的人体骸骨,周围的藤条蠢蠢欲动。庞大的藤条群突然发动,把袁森裹得严严实实,这么多的藤条圈起来的大笼子悬挂在山谷中间,面对着巍峨的山峰。

    袁森手脚都被藤条捆住,没有任何办法,看着巴依在山上大喊大叫。突然他的脑子一动,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买买提拍摄的那张照片,那照片中的大山璞矿,不正是在这里吗?他取景的角度应该跟自己现在所处的位置非常相似,换句话说,买买提曾经也被这藤条困在山谷半空之中,他后来不知道怎么脱身下去,或者说即使是买买提在拍摄照片之后就已经死了,但是又是谁会在他死之后还把他的尸体弄出古墓呢?

    这里面有太多的疑团,而且进入地下古墓的人有数拨之多,他们又是怎么知道这地下会有古墓?

    袁森正在胡思乱想,突然山壁那边传来“咔嚓”一声,粗达几人合抱的花树从中间断成两截,树枝上凋零的大花随着枝干跌入万丈深渊,紧接着深入山壁的树根也撬开山壁,把粗壮的根须伸出来。

    以花树为中心的十多米范围内的山壁石头断裂翻动,无数粗壮的树根就像沉睡的尸体一样从大石头的束缚中爬出来,将坚硬的大根探出来,张牙舞爪。放置石棺的平台也未能幸免,被树根撬裂,石棺被倒翻过来。袁森透过藤条的间隙,看到石棺里的女尸挣扎着把手臂探出石棺,一点一点地往外挪动。平台上又伸出几根粗大的树根,把平台撬得四分五裂,石棺承重不起,落入深渊。

    山壁上“哗啦——哗啦——”地掉石头,缠住袁森的藤条也跟着一节一节地断开,往山谷中跌落。被撬开的山壁里就像人的肚腹一样,填充满了盘根错节的藤条根须,就像人的肠子一样,又粗又肥。

    袁森一下子明白过来,这么多的藤条能够生长,完全是因为那棵巨大的花树供给营养,而花树则是通过腐蚀人类或者动物的尸体来吸取营养,这藤条说白了就是这条生物链的终端,难怪这么诡异。

    藤条失去了花树,相当于失去了本体,花树与藤条本就是寄生的关系。延伸到山谷中心的藤条相继折断,掉入深渊之中,袁森见势头不妙,抓住两根长度差不多的藤条,用一根细一些的绑在腰上,双手紧紧抓住另外一根,他双脚蓄力,在立足的藤条上弹了一下,整个身子就像子弹一样飞了出去,投向对面的山峰。

    袁森看准这两根藤条的根还夹在山壁里没有出来,应该是非常稳定的,可以一用。那两根藤条真是足够的长,在空中划出一个大圆弧,袁森趁机攀住对面山峰的岩石,爬了上去。

    巴依在山峰上朝他招手,袁森赶紧爬上去,一见到巴依,袁森劈头就是一句,“你追到那个人了没有?”

    巴依摇头道:“没有,那家伙是个滑溜的人,我还差点着了他的道儿,不过我看那人的影子,总觉得眼熟。”

    袁森奇道:“眼熟?难道你见过他?”

    巴依摆手,道:“我还不能确定,那人已经进去了,我们再不快点恐怕里面都要被掏空了。”

    也不等袁森再问,巴依就率先向山峰顶上攀爬而去。

    两人花了一个多小时才上到山顶,山顶上有一个硕大的洞口,阴森森的冒寒气,袁森道:“就是这里吗?”

    巴依点头,巴依突然一拍脑袋,后悔道:“我刚才教你破了朝天门的一个双登天,这朝天门的尸煞就破了,那帮家伙进朝天门也不会有什么抵挡,哎,钥匙也丢了,我怎么这么糊涂——”

    袁森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巴依自言自语了几句,就不再说话。他提着石刀就钻进了山洞,那洞里回环曲折,两人绕了几番,突然看到山洞的两边各趴着一具尸体。那尸体还穿着军装,正是袁森在藤条笼里看到的两个攀登山峰的外国人。两人死得都很惨,一个胸口破了一个大洞,一个脑袋少了半边,看起来像是被什么野兽咬过才对。

    再朝前走不远,就看到两块石门,石门上有一个大八卦,八卦中心是一个拳头那么大的钥匙孔。两块石门被从中间分开,空出了一个可容一人进出的间隙。巴依让袁森跟在后面,他把石刀横在胸前,一步一步,小心地进了山洞。

    袁森听到巴依在里面说了一声,“果然是你——”

    突然,他又听到巴依疯狂的嘶吼声,那声音就像一个崩溃的人绝望地呼号一样。袁森大吃一惊,赶紧钻进石门。

    他一进去,就看到巴依迎面瞪着他,他的双目赤红,面目狰狞地瞧着袁森,袁森一愣。他提着石刀飞快地从袁森身边冲过去,冲出石门,转眼不见了。

    袁森简直以为自己看错,巴依虽然从独自返回地下荒原之后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但是至少他是正常的,而这只是片刻之间,好端端的巴依已经彻彻底底的成为了一个疯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环顾四周,这是一间不大的石室,石室内摆着一口巨大的石棺,石棺的盖子被推到半开,棺盖上趴着一个人,那人正面朝下,头上破了一个洞,鲜血横流。

    袁森看那人背影熟悉,突然想起巴依在里面说的那句话,“果然是你——”

    他匆忙把那人的尸体翻过来,一看之下,大吃一惊,原来他就是在冰盖上与火凤凰搏斗时和袁森分开的王中南。王中南面色发黑,身上有一种暗紫色,已经死去有几个时辰了。

    袁森心里有个疑问,到底是谁杀了王中南,还有石室外面的两个外国人?他们的伤口很像是被野兽啃噬过,可是两个外国人和王中南手上都有枪,而且王中南的身手绝到了什么程度,袁森最清楚,他怎么会轻易地就这么死掉呢?

    石棺里空空如也,但是棺材前的石壁上的一幅画却吸引住了袁森的眼球。那是一个年轻女子的侧影图,图上女子云鬓蛾眉,一身宫装,回眸一笑,明亮的笑容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出尘脱俗,让人忍不住看了又看。

    袁森越看越觉得这宫装女子与他在石殿里看到的那女子非常相似,那表情神态,简直可以像个七八分。他不知道那只青羊对他耍了什么手段,但是他可以肯定,那种感觉是那么真实,就好像他真的见过那个女子一样。

    宫装女子画儿的旁边还有几行发黑的字,那字看样子是用人血写的,笔画不一,但是看上去也算粗犷有力。

    那字写的是一段文言文,大致意思是说,题字的人是当朝的一位身世显赫的大将军,屡建战功,一次又一次地驱逐了侵略的外邦。但是这个大将军却爱上了皇帝的宠妃,而皇妃对他也一往情深,他每天在朝堂之上,看着皇妃哀怨痛苦,却无能为力,非常自责。

    后来皇帝驾崩,新的皇帝即位,可是根据皇族的规矩,新的皇帝可以继承先皇的除了与皇帝有血缘关系的所有宠妃。这位来自外邦的皇妃不能接受这种乱伦行为,每天郁郁寡欢,过着地狱一般的生活。

    大将军看着皇妃一天天消瘦下去,深为痛苦,但是,一个是主一个是仆,他根本帮不了皇妃。于是,为了解决皇妃的郁闷,他经常给皇妃写书信,通过内侍官送给皇妃,以解皇妃忧愁。

    这个办法果然奏效,皇妃终于从阴霾中走了出来,脸上也渐渐有了笑容。殊不知,这一举动为以后的灭门之灾埋下了伏笔。

    一年之后,外邦来犯,大将军率军奋起抵抗,大获全胜回朝的时候,在半路上被解甲绑缚都城。他在监狱里才知道他与皇妃通信的秘密被皇帝知悉,而且罪证确凿,皇妃已经被皇帝在几个月之前赐死。

    大将军悲痛欲绝,而看守他的很多狱卒就是他的老部下,狱卒同情大将军,冒死将他放了出去。大将军为了让皇妃容颜永驻,偷偷地潜进皇帝为了欺瞒外邦而为皇妃修建的豪华地宫,偷出皇妃的尸首,把她埋葬在北方一个秘密的地方,那地方简直就是人间仙境,可以让皇妃容颜永驻。

    最重要的是,那里有皇妃背负了一辈子的使命,她离开富饶的故土,远嫁外邦誓死要找寻的东西。

    看到这里,袁森的心里不禁一动,她要找的是什么东西呢?

    文章的最后署名是征西威武大将军阿部力。

    袁森在山洞里仔细查看了很久,都没有发现石室内还有什么特殊的东西,这么说巴依的发狂奔出就值得怀疑。要么他是为了隐藏什么秘密,要么就是他凭借守陵人的经验,看到了袁森所不能够看到的东西,到底是哪一种,现在他还不得而知。

    王中南的尸体已经变得冰冷,看他的衣着和身材,当时从汉宫大殿里逃出去的人势必就是他。巴依追着他潜入大殿下面的深洞,两人之间的打斗肯定不用说,根据巴依的表现,巴依肯定吃了亏,而且丢掉了开启石室大门的钥匙。

    或者说,那把钥匙应该是巴依从汉宫大殿的男尸肚子里抠出来的明器,而王中南潜伏在黑暗中,很可能也是为了那把钥匙,两人的目的其实一样,都是为了这古墓而来,但是墓里到底有什么值得他们觊觎的东西呢?

    既然皇妃的尸体被阿部力大将军转移到别的地方,是否也意味着巴依和王中南想要的东西也跟着转移了?

    袁森越想越觉得这里面疑点重重,想不明白。无奈之下,他从石室里出来,大山上早已没有巴依的影子,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是死是活。还有他的师妹巴哈尔古丽,被那些藤条拖走,不知道去了哪里,十有八九已经成为花树的营养品了。

    袁森顺着山峰一直朝上爬,爬了一天一夜,终于抵达地下荒原的边缘。在那里,他还看到了玉矿的矿长库尔班的尸体被挂在岩石上,身上有多处伤口,都是被野兽咬的,惨不忍睹。他们就像有预谋一样地来到了这片塔克拉玛干大沙漠中的古墓,袁森只知道他们在找东西,但是到底是什么,他不得而知。

    虽然他是幸存者之一,但是他没有丝毫劫后余生的快感,因为疑团给了他太多的压力,他觉得他太迫切地想要去揭开这些秘密。

    第一部 独目青羊 第十二章 断玉秘术

    断玉需要闻玉香、观玉色、摸玉理,再借助八卦阴阳之理来断玉性。照片上的山体结构,证实了杨健教授的观点,那是得天独厚的玉脉。那里山峰巍峨,如虎踞龙盘,虎头朝向的一面阳气鼎盛,虎尾的朝向势必阴气凝聚,聚而不散,滋生玉脉长出璞矿。

    袁森从沙谷古墓里爬出来,辗转回到沉寂在沙海之中的守灵村,那里还留有充足的兽肉干粮和水。袁森准备充分,分析了来时的路线和地图,他吃惊地发现,他现在的位置已经是深入塔克拉玛干大沙漠腹地。在此之前,他一直都对王中南和巴依深信不疑,按照两人指点的方向深入沙漠腹地,寻找深埋地下的沙谷古墓。他根本就没有考虑到身处何地的问题,经历过古墓中的一番遭遇,巴依与王中南都是怀着目的而来已经很明确。虽然说突遇龙卷风并非人力所能控制,但是王中南熟悉这一带的环境,或者说他已经摸清楚了这片无人区的气候环境,算准这几天必有龙卷风,龙卷风迫使“沙漠王”在这片沙漠无人区搁浅。后续的事情都在他的计划中一步一步发展,这也是很有可能的事情。可是让袁森一直想不明白的是,他们处心积虑地把他骗到古墓中去,目的到底是什么?

    玉矿矿长库尔班还有他的女儿巴哈尔古丽,都由于某种原因潜入古墓,这一切都是预谋已久还是只是巧合?现在库尔班惨死地下荒原,巴哈尔古丽生死未卜,巴依不知去向,一切都成了未知之数,个中原因都没有任何的线索值得探索。

    而现在可以肯定的是,买买提拍的那几张璞矿照片肯定都是源于古墓中的山峰,但是袁森攀上山峰的时候却发现,这座山峰虽然岩层构造非常奇特,但是根据断层分析,根本就不可能会是璞矿,换句话来说,这里的地质结构根本就不适合生玉。

    根据他的金玉知识,他可以很自信地判断照片上的山体结构是生玉脉之地,而且这种地形根据古时候的说法叫玉脉。那玉就不是嵌在山岩里的,要切开山岩才能取玉。玉脉是指山体的断层里的玉料随脉而生,剖开断层面,就是整块整块的联体玉石。玉脉中地气若属阴,就容易滋生璞矿,玉濮新出土,外表蒙着一层浑浊的玉皮。不同的玉濮,玉皮子颜色各异,有的又清又亮,而有的则是浑厚模糊,还有红、蓝、黄、白的分别。古代玉匠凿玉之前,都会根据玉皮的色泽来断玉的属性,古代识玉根据八卦的乾、坤、巽、兑、艮、震、离、坎的八个卦象来断玉的属性。也就是偏于虚无就是乾,偏于阴就是坤。总之玉匠凿玉之前,都会先断玉性,断玉性的准确程度对玉的价值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杨健教授家学渊源,对这些早已失传的断玉之术颇有研究,所以袁森在他的熏陶下,对这些中华古术也有一些了解。只是这些古时候传下来的古术,大多艰涩难懂、虚无缥缈,如果不是下了苦功夫精研而且还要悟性过人,基本上捣鼓一辈子都捣鼓不出什么名堂来。

    袁森见过杨健教授用古术断玉的本事,闻玉香,观玉色,摸玉理,再借助八卦阴阳之理来断玉性,几乎从不失手。他看那照片上的山体结构,与杨健教授的观点一致,这里就是得天独厚的玉脉。而且山峰巍峨,如虎踞龙盘,虎头朝向的一面阳气鼎盛,虎尾的朝向势必阴气凝聚,聚而不散,滋生玉脉长出璞矿。

    袁森思来想去,是杨健教授和他都判断错了,还是另有原因?这一切都在他的心中打上了一个巨大的问号。

    袁森从守灵村出发,朝着北方走,走了三个日夜,终于横穿塔克拉玛干大沙漠的无人区,抵达轮台古城的边缘。他们在那里碰到考察轮台古文明遗址的考古队,车队结束考古工作正打算回城。

    考古队发现袁森从无人区出来,这一带无人区虽然凶险得厉害,但是历来古墓众多,许多在历史上强大一时的王朝贵族都将这里作为埋骨之地,所以那片无人区也最容易遭受盗墓者的光顾。

    考古队见袁森衣衫褴褛,十有八九就是挖穴盗墓的犯罪分子,几个干部模样的人把袁森带过去审问了半天。袁森无可奈何之下,把底牌亮出来,抖出了杨健教授。那几个人怎么可能没听过杨健的大名,态度立马转变,问了一些袁森在大沙漠里的遭遇,袁森随便编造了一个故事搪塞过去。后来考古队给他安排了一辆车,把他送回了市区。

    袁森在市区里休息了几天,身体也渐渐恢复。这几天里,他权衡再三,是否要去和田通知库尔班和巴依的家人,几人都已经遇难。但是现在跟他一起进沙漠的三个人全都死了,他这么回去容易造成误会,而且个中原因太过复杂,他自己都是云里雾里,怎么可能对别人解释得清楚。于是,他决定先回乌鲁木齐,向杨健教授汇报情况,寄希望于杨健教授能够帮他找到一些线索,破解古墓之谜,他也好回去向人家交代。

    袁森从轮台转车去了库尔勒市,在库尔勒坐火车回了乌鲁木齐。到了乌鲁木齐,他本来想回新大找杨健教授,但是他打电话去研究所咨询,杨健教授还远在外国,一时半会儿也不能确定回来的时间。

    袁森心里藏着太多疑问,他琢磨来琢磨去,要想搞清楚这古墓的来路,就得先搞清楚他手头上的那块从汉宫里带出来的玉牌口含。新疆自古以来就王朝更替繁多,而且与各个国家通商频繁,许多地方都有过文明留下的痕迹。最近几年南疆北疆盗墓活动十分猖獗,古玩市场也跟着活跃,一些大的古玩市场经常会出土一些好东西。袁森跟杨健教授那会儿,听过很多这方面的传闻,一些价值连城的文物,都是从古玩市场里出来的。

    古玩市场里能出真东西,那里有许多高手都是藏而不露的,所谓真人不露相,摆摊的、送货测字的,一个看不好,就是个摆弄古玩的高手,很多人都只有在见到好东西的时候才露出真面目。那些古玩高手手里摸的东西数不胜数,他们鉴别古董往往比专家还准。所以,袁森一回来,先就去了乌鲁木齐市比较大的一个古玩市场。那古玩市场就近郊区,袁森转了几趟车,才找到那偏僻的地方,叫三进口。三进口是一个超大的院子,外面青砖红瓦的,里面却搭着葡萄架子庇荫,建筑十分有古西域风情的味道。

    别看这地儿偏,但是院子周边人来车往,嘈杂异常,而且这里停得车大多是宝马、奔驰的,有时候眼睛一乱瞄,说不定还能瞅到一辆兰博基尼或宾利。古玩市场这种地方,往往都是藏龙卧虎之地,你别看他庙小,只要出了一两个大佛,名声就起来了。三进口古玩市场解放前就是民国时期著名的新疆古文物贩卖地,解放后定性古董交易属于严重犯罪,被直接连窝端了,古玩市场也变成了菜市场,直到十年前才重新开场。这几年里,三进口发展迅速,而且那帮以挖坟掘墓为生的主儿也将这里当做销赃的天堂,接连几年出了几个传世之宝,三进口的名气越来越旺,吸引了海内外许多大买家前来光顾。

    袁森绕着小摊小店的逛了几圈,一无所获。袁森自小对探险很感兴趣,跟杨健教授做玉石的研究,对古物谈不上精通,但耳濡目染之下也算个明眼人,那些摆在台面上的东西,大多是赝品,店主还开价极高。

    袁森把整个院子绕了几圈,颇为失望,就在这时,他听到有人在大声嚷嚷,一个古玩店铺门口还围了一圈人,袁森也走了过去。

    那是一个枯瘦的老头儿,年纪应该有五十多的样子,留着焦黄的山羊胡子,样子有点猥琐。那老头儿手里拿着一个外表浑浊粗糙、边缘缺了一个口子的大玉牌,正对着店铺老板破口大骂。古玩店老板生得肥头大耳,正尴尬得不知如何是好。

    老头儿骂道:“早至商周之鼎,又至汉秦之玉,再至唐宋之瓷,及至元明清之瓷,凡此种种,不一而足。盖古人之做物,非比今人,则料必得上上等,反复挑选,精而又精;工必得能工,匠非巧匠而莫属,画则精绝至夺天工,字又必文章大师亲迹:及尽所能,耗尽所有,绝尽所学,方以为事。又凡做一器,务要绝好,从不吝其工,决不嫌其久,精益求精,反反复复!再者,古人之为器者,凡为帝王所用,只要求好,决不嫌它。是为古器之为精绝者也!”

    接着,老头儿将手一指那个胖胖的古玩店老板,骂道:“汝等凡夫俗子,附庸风雅,以为凡年代确凿外表华丽大观,有金玉之气者乃为珍品!?我这两千多年前的上好古玉,货真价实,外形古拙,内夹龙鳞凤泪,乃是无上至宝。可笑你这胖子,肥肠满脑,不但言此失彼,指东打西;头发昏,眼有疾,一看就是半路出家。居然污蔑我这上古拙玉是不值钱的破烂儿,真乃大大的蠢货。”

    那胖老板面红耳赤,店铺的小二向围观的人群打哈哈,劝众人离去。围观的众人不是附近走卖摆摊的,就是来淘货的买家,时值正午,该忙的都忙完了,众人正觉得无聊呢,哪里肯走开,都嘻嘻哈哈地看热闹,哪里肯走。

    袁森听那老头儿说得有板有眼,看他手中的残破大玉牌,那玉牌有巴掌那么大,色泽昏暗浑浊,一眼看上去,没有丝毫出彩的地方,倒像是一块熔炼过的普通石头。做玉器古玩的人,大多知道这年头科技发达,很多赝品都可以做到以假乱真的地步。断玉的人如果不懂闻、观、摸、断的四字诀,很可能就会吃亏,买到假货。三进口里这些人许多都是半辈子跟玉石古玩打交道的行家,他们拿到玉器,第一步肯定是观,再就是闻和摸。稍有见识的行家,看一眼,就知道老头儿的玉牌是假货。老头儿的玉牌外表淡黄微亮,再看里层,色泽却越发沉厚,一看就知道这玉牌是石头在高温锅炉里熔炼的,而且那锅炉熔炼到一半的时候,突然急剧降温,使得整个石头外部的杂质都沉淀下去了。如果这玉牌真的是上等玉料的话,纵然外表粗糙,但是表皮的杂质应该是均匀分布的,从里到外,色泽和透明度都是一样。

    袁森只当这老头儿是江湖骗子,也没在意,那老头儿兀自高举着他的玉牌乱晃,嘴里胡乱说着一些莫名其妙的旧话古文。袁森突然心里一动,这块玉牌的形状怎么这么特别?

    这玉牌没有经过人工雕琢的痕迹,如果真的是玉的话,应该是一块不错的玉料,弄不好还是集天地阴气而生的璞矿。

    可是,这玉牌的形状,怎么那么像一只羊的造型。玉牌呈一个倒梯形,梯形上底下面,底部从中间凹进去一个缺口。上半缺口就像羊的头,缺口上又有几处细小瑕疵,勾勒出羊的鼻子和角,乍一看上去,还有栩栩如生之感。

    袁森暗骂一声,“真是活见鬼了!”

    老头儿胡乱叫骂了一会儿,自己也感觉无味,就收起玉牌,钻出人群就要往外走。

    袁森觉得这老头儿看起来是个江湖骗子,但隐隐的总觉得有点不对劲,他急忙拦住老头儿道:“且慢,老爷子,你这玉牌别人不识货,未必就真的全世界的人都是瞎子,我看你这玉牌大有名堂。”

    他这一出声,众人都是眼前一亮,老头儿应道:“这位小哥,一看就是识货之人,名马送伯乐,好琴赠伯牙,我这千年古玉,就是要遇上你这样的主才对路。小哥,我们借一步说话!”

    说着,老头儿推开围观人群,在三进口里绕来绕去,连穿几条逼仄的古玩店铺林立的巷子,来到一个幽暗的角落里。那地方顶着搭着葡萄架,葡萄架上搭满了枯死的老藤,葡萄架下摆着一个测字的小摊。

    老头儿捋开围墙上搭的老藤,从里面掏出两个折叠小马扎,递一个给袁森,两人就这么在测字摊前对坐起来,袁森道:“原来老爷子的主职是测字的啊,怪不得骂起人来一套一套的。”

    老头儿摆手道:“不谈不谈,这等世俗之人,真是气煞我也,好货他也不识得,珍品他也当牛粪。”

    老头儿小心翼翼地把他那块玉牌递给袁森看,袁森一边看,老头儿一边解释,“话说这玉分很多种,单论产地,就可分为蓝田玉、南阳玉、酒泉玉、岫岩玉和和田玉;再从质料上来说,玉又可以分为真玉、混玉和重玉。古人誉玉石为石器之灵,因而就有了灵玉和凡玉之分,只不过普通收集玉石古玩的贩夫走卒,哪里知道这些。说到灵玉,就要先说断玉的四字真诀,那就是闻、观、摸、断,若说这四字真诀的前三诀,只要摆弄玉石有个一两年的人,就可以说出个一二三来。但是,若说到断玉,没有十代真传,十载苦修,就难窥其门径。”

    袁森看他说得到也头头是道,有心想探探水,就说:“那你可曾会这断玉之法?”

    老头儿捋着焦黄的胡须,咂咂舌头,从测字摊下面取出一个铜面盆,往盆里装满清水。老头儿接过袁森手里的古玉,小心翼翼地放到清水里。现在的时间正是中午,测字摊附近的光线被葡萄架和枯藤所遮,分外幽深灰暗。古玉放进铜盆里,立刻冷光乍现,昏黄色的古玉在水里变得周身幽蓝,蓝幽幽的光芒从铜面盆里泄出来,照得这方寸之地显得格外的寒冷幽深,袁森没来由地打了一个寒颤。

    老头儿在铜盆前燃上三炷香,口中念着,“天山遁,风火如练,泽地萃,水雷屯,雷水解,山阴地气,火风鼎,地泽临,风水乃化。”他念完口诀,咬破手指,在铜盆里滴了三滴鲜血。

    老头儿等那血在水里散开,向袁森解释道:“此玉吸引地气而成,其气属阴,玉本乃石器之灵,若要断玉,必先引其性,故阳血引之。”

    袁森看到几滴血液在水里散了之后,又在古玉周围凝聚成一片血痕,血痕缓缓被古玉吸入体内。铜盆里的水开始上下翻腾,铜盆里幽蓝色的光影流动,那血痕在古玉上半个缺口的位置又渐渐凝结起来,不一会儿就凝成了滴溜溜一个大血团。血团嵌缺口鼓起的地方,就像一只充血的眼睛,再看那铜盆中的古玉,周身发着青光,那玉就像活了一样,血红的眼睛死死瞪着袁森。袁森的心头没来由地发寒,这玩意儿太他妈诡异了。

    老头儿嘿嘿干笑着,掏出一块红布,盖在铜盆上,幽蓝的冷光立收。老头儿又倒出清水,从铜盆里取出古玉,小心翼翼地放在衣兜里。

    老头儿得意地冲袁森笑,一双贼眼四处乱瞟,袁森心里七上八下,毫无疑问,这古玉一定是块上古宝贝。可是这玉牌沉到水里就露出独目青羊的面目,也太诡异了,这里面一定有问题,难道这老头儿跟这独目青羊也有瓜葛?

    袁森道:“老爷子,你这就是所谓的十代真传的断玉之法吗?”

    老头儿嘿嘿笑着道:“正是!我这断玉法门十代单传,所谓传男不传女,传内不传外,单只传给门内悟性独特的男童。十年磨炼,十年苦修,方可成器。相传断玉人的鼻祖乃是蚩尤大帝,蚩尤部落与炎黄大战的时候,尤擅使用石器,屡战屡胜,这根源就是蚩尤识玉性,断玉理,后世断玉人都拜蚩尤为祖师爷。而且断玉人为了熏染天地灵气,鲜少出没市井人杂的地方,他们大多隐居高山野林,识地气,寻玉脉。有的断玉人到了晚年,离开山林,专往人多手杂的地方跑,就是为了找下一任的接班人。找到骨骼独特的婴儿,立刻就往破棉袄里一塞,溜回深山。断玉人先找到玉脉,从地上打洞到玉脉中央,将婴儿放进地洞之中七七四十九天,每日只喂以地乳清泉,七七四十九天之后,只要那婴儿还没死,就能开天眼。断玉性,寻玉脉,就如探囊取物一样简单。”

    老头儿的说法让袁森想起杨健教授以前说过的一个故事,他年轻的时候曾经到过河南南阳,南阳玉是四大名玉之一,与和田、陕西、甘肃、辽宁并称五大产玉圣地。杨健教授在大山里寻找玉脉,深山老林里荒无人烟,他一连在山林里待了半个月,突然在一个山坳里看到一户人家。那山坳四周都是连绵群山,山上古树高到几十甚至上百米,荆棘错落,野兽满地乱走,能住在这里的人,肯定不是普通人。

    杨健教授心里暗自提着小心摸进那三进三间的小木屋,木屋外面圈着防范野兽的篱笆桩。杨健教授摸到木屋后面朝屋里窥探,看到屋子里有一具陈旧的木床,床上还躺着一个老头儿,那老头儿胡须花白,大热天的还穿着一件破棉袄。

    杨健教授看屋子里还有活人,虽然觉得很奇怪,还是敲门进去了。那老头儿很热情地接待了他,杨健教授问老头儿为什么一个人住在这深山老林里,老头儿就说他祖上都是这山里的猎户,从小就在这里长大,也不知道外面世界如何。

    杨健教授打量木屋内部,老头儿说他祖辈都住在这里,可是瞧这木屋里的桌椅,都像临时搭的,还透着木香呢。杨健教授越看越觉得不对劲,现在正值盛夏,木屋外面大树蓬蔽,木屋里闷热异常,动一下就是一身大汗,可是老头儿睡觉的那间木屋里却往外透着寒气,着实诡异得厉害。

    杨健教授跟老头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杨健教授自称自己是考古工作者,跟考古队来这大山里找墓,一个人掉队了。普通人随便不可能来这荒无人烟的大山,如果不是探穴挖冢的主,手底下没有几下子,怎么可能来这种地方。

    两人正聊着,另一间木屋里突然响起了婴儿啼哭的声音,而且那啼哭还不是一个婴儿发出的,听声音还有个三四个。杨健教授疑团大起,早就听闻有些邪门歪道的术士喜好从山外抓婴儿来练邪术,难道这老头儿就是干这个正主?

    老头儿知道杨健教授起疑,尴尬地解释说这是他孙儿跟孙媳妇生的四胞胎,生小孩的时候孙媳妇难产死了,生了那么多总要养活。他儿子和孙子就琢磨着去山里找母豹子的奶水来喂养,两人准备了好几天,一起去到深山里,这一去就没了音信。老头儿身子骨还算硬朗,就乘着一个月夜摸到后山豹子梁上看。远远地就瞧见母豹子窝旁堆着一摊人骨,手脚头颅各是两具,这深山里也不会有别人来,不问也知道是他的儿子和孙子被那母豹子给吞了。

    老头儿躲在树林里哭了一把,想儿子孙子都没了,但是他张二两的根还在,他要回去养活他的香火。老头儿回去又大哭了一场,他已经年老体衰,根本就不可能去林子里抓母兽来给四个娃娃哺乳。只好挖了一个捕兽坑,好歹捉到一只母獐子,天天用獐子奶来喂养这四胞胎。

    老头儿说得涕泪横流,杨健教授岂是普通人能忽悠的,一听就知道老头儿满嘴谎言,就借着老头儿给他进屋倒水的工夫,溜了出去,进了大山。

    他是根据寻玉脉的法门找到这里的,这里地气太阴,罗盘一放到这里就南北乱指,是玉脉出现的迹象。杨健教授来到老头儿说的豹子梁,那里确实有个隐蔽的豹子洞,但是洞里早没了豹子。杨健教授钻进洞里,发现洞内躺满了婴儿的尸体,有的已经腐烂变臭了,而这里,正是一片庞大的玉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