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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节
    耍无赖是不?得,那就来好了!李显被老爷子的胡搅蛮缠给气得乐了起来,心一横,可就准备端出后世混官场的嬉皮劲头了,这便嘿嘿一笑,挠了挠头,做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道:“英公明鉴,小王年幼,本就不善文,今又弃文习武已久,文字上的本事着实稀烂,若是要代英公奏本也不是不可,倘若内里有误,那就得请英公海涵则个了。”

    李显这一招以毒攻毒着实有趣得紧,虽是赖皮话,可毕竟他也就真只有十岁出头,说些浑话也没啥大不了的,可真要是出了啥岔子的话,那后果李勣还真就未必能担得起,很显然,李勣也没想到李显说着说着就这么耍起赖来,不由地便被逗得哈哈大笑了起来。

    “哦?哈哈哈……”李老爷子好一通子大笑之后,这才伸手一捋胸前的长须,笑眯眯地开口道:“有趣,很有趣,老朽已好久不曾如此畅快过了,只是人老喽,笑一多伤气啊,老毛病怕是又要犯喽,按医嘱,老朽得卧床将养些时日,就不多留殿下了,敬业啊,替爷爷送送周王殿下。”

    呵,这老爷子还真是的,耍咱玩了一大通,够呛!李显乃灵醒之辈,只一听,便已明白了李老爷子话里的意思,那是在说——太子与你这小子的小算计,他老人家心里都有数,甭想蒙混过关,当然了,他老爷子帮个小忙可以,但别指望太多,该如何去做,你们小哥俩自己一边玩儿去,成与不成他老爷子都一概不过问。

    “英公多保重身体,您老的健康便是社稷之福,小王告辞了,您老请留步。”此来的目的既然已经达成,李显自也不想多留,一来是要紧赶着回太子的话,二来么,李显也有些子怕了这个难缠的老头,能早走自然不想多呆,这便起了身,恭敬地行了个礼,而后由着李敬业陪同着出了英国公府,自行乘马车赶往东宫不提。

    “爷爷,封禅乃大典,千古都少有,能任终献,何其荣耀哉,旁人且求之不得,您老为何……”李敬业到底年轻气盛,先前李显还在时,他碍于场面,不敢插嘴,待得送走了李显,几乎是用狂奔地冲回了二门厅堂,也没管李老爷子正与其弟李弼低声商议着事情,急吼吼地便嚷嚷了起来。

    “闭嘴,此是尔等小儿辈能参预之事么?还不回房温书去!”李老爷子治家素严,哪能容得李敬业放肆如此,没等其将话说完,已毫不客气地喝斥了起来。

    “是,孩儿遵命。”

    面对着老爷子的喝斥,李敬业尽自满腹的委屈,可却不敢稍有违逆,不得不低下了头,告了声罪,拖着脚向厅外行了去。

    “站住,今日之事任何人不得再提起,若是有违,家法侍候,记住了么,嗯?”

    没等李敬业走到厅口,背后又传来了老爷子冰冷无比的叮咛声。

    “是,孩儿记住了。”

    李敬业魁梧的身子顿了顿,缓缓地回过身来,再次躬身应了诺,这才心有不甘地退了出去,一双眼中满是怨怒之色,至于究竟是在气恼谁人,那就只有上天才晓得了。

    “大哥,小业说的也颇有理,您……”李弼自是知晓兄长一向行事谨慎,不喜出风头,可心里头对终献之职还是有些放不下,待得李敬业去后,小心翼翼地探问道。

    “嗯。”李勣一抬手,止住了其弟的话头,摇了摇头道:“此事为兄自有主张,二弟休要再提起,哎,社稷怕是要就此多事了,为兄一生唯谨慎,或能保得晚节,只是孙儿辈们却恐难预料,二弟不见房玄龄、杜如晦等辈皆因子孙不肖,终落得个家毁人亡乎?此不可不慎也,业儿一向气盛,二弟须着紧些,莫要让其胡为方好。”

    “大哥教训得是,小弟自当牢记在心。”一听自家兄长如此说法,李弼自是不敢再多问,恭敬地应了喏,又见自家兄长一派忧心忡忡状,有心转开话题,这便略一沉吟道:“大哥,您一向有识人之明,今观周王殿下若何?”

    “不好说。”李勣瞥了其弟一眼,面色凝重地摇了摇头道:“此子心机极深,气度也佳,若是能得风云,或许能化龙也说不准,此时言之尚早,再看看罢,罢了,不说这些了,为兄乏了,二弟且自去好了。”

    “是,小弟告退。”李弼侍奉其兄多年,自是了解李勣的行事风格,知晓其这是要通盘考虑事情了,自不敢多加打搅,忙不迭地起身告退而去。

    “多事之秋啊!唉……”众人皆退下之后,李勣呆坐了良久之后,这才缓缓地站起了身来,踱到了厅前,仰头看着天空,发出了声悠长的叹息……

    第六十二章有所为而有所不为

    “殿下,周王殿下已在宫门外候见。”

    东宫显德殿书房中,李弘正与阎立本、刘祥道等朝廷大员低声商议着事情,显德殿副主事王德全匆匆而入,凑到李弘身旁,小声地禀报道。

    “哦?”李弘闻言,先是一愣,而后眼珠子微微一转,突地笑了起来,对着阎、刘等心腹大臣摆了下手道:“诸位爱卿且在此稍坐,容孤去会了我家七弟,回头再议好了。”

    “臣等谨遵殿下之命。”

    李弘既然如此说了,诸臣工自是不会反对,各自躬身应了诺,目送李弘领着一众小宦官们离开了书房。

    “臣弟参见太子哥哥。”

    李显由王德全陪着走进了显德殿的大殿中,入眼便见李弘高坐在前墀上的大位中,浑然就是君臣奏对的格局,心里头不禁有些子犯起了叨咕,可这当口上,也容不得李显有旁的表示,只能是紧走数步,抢上前去,恭恭敬敬地行礼问安道。

    “免了罢,七弟如此急地寻为兄,可是有要事么?”

    李弘坦然地受了李显的礼,而后温和地虚虚一抬手,笑着问了一句道。

    有事?扯罢,这不是明知故问么?这小子摆出这么副架势想搞啥啊?李显来东宫多少回了,还真没碰上李弘如此拿架子的时辰,心里头多少有些子不适应,不过么,却也不至于反应到脸上来,只是在心里头叨咕了几句,可口里的答话却依旧流利得很:“回太子哥哥的话,臣弟已去过了英国公府,侥幸不辱使命。”

    “哦?是么?英公他老人家可有甚交代么?”李显去英国公府的事情李弘自是早就收到了线报,虽说不太清楚李显究竟与李勣谈了些甚子,可对于结果却是一早便已料到了的,不过么,李弘却不想说破,而是笑呵呵地追问了一句道。

    装,您老接着装好了,小样,不就是觉得温和拉拢不成,要以势压人来了,走着瞧好了!李显精明得很,只几句话的功夫,便已瞧破了李弘的用心,自是毫不以为意,左右不管李弘如何做法,李显都绝不会去上他那条船的,这不关感情的事,而是身家性命之攸关,没得选择!

    “回太子哥哥的话,臣弟转述了哥哥的恭贺之意,英公他老人家只言多谢父皇之厚爱,只是身子骨欠佳,难耐远路,又言旧伤复发,得卧床休养,只能憾辞终献一事,至于其余,倒是没甚说的。”李显心中自有定见,自是不因李弘摆架子而动气,面色平静地将事情经过简略地描述了一番,却不带任何个人之意见。

    “原来如此,辛苦七弟了,唔,大司空既有不便,父皇想必也不好勉强,且不知七弟对此事有何见教么?”李弘静静地听完了李显的描述,见李显对此事没有任何的评述,眉头不由地便微皱了起来,饶有深意地扫了李显一眼,语气低沉地问道。

    见教?能有啥见教好说的,早在来东宫的路上,李显便已将全局反复推演过数遍了,并不看好李弘这等摆明了车马与武后抗衡的作为——在李显看来,武后的手腕不是李弘可以逆料的,此番李弘如此大张旗鼓地行事,又如何能瞒得过武后的耳目,遭到迎头痛击乃是必然之事,再说了,姑且不论高宗就是武后手中的一团泥,想咋捏基本上就咋捏,除非武后要公然造反,否则的话,就高宗那个懦弱的性子,一般情况下是不会驳了武后的请求的,再者,从皇帝的角度来说,身为太子的李弘如此大规模地联系重臣,实是犯了大忌的事情,哪怕高宗不是个称职的皇帝,却也一准容不下这等行为,两者一结合,李显已可以肯定地说李弘必败无疑,似这等必败之局李显又怎可能踏入其中?

    “臣弟别无异议,好叫太子哥哥得知,臣弟如今习武正在紧要关头上,其余诸事怕是无暇顾及了,还请太子哥哥海涵则个。”李显既然已决定不参与其事,也不打算上李弘的船,这便干脆无比地推脱道。

    “嗯?”李弘显然没想到李显会这么回答,不由地便愣住了,狐疑地看了看李显,见其面色平静无比,丝毫看不出破绽,心里头不由地便是一沉,张口欲言,却又强自忍了下来,环视了一下左右,一挥手道:“尔等全都退下。”

    “诺。”

    太子既已下了令,王德全等侍候在殿中的宦官宫女们自是不敢怠慢,各自躬身应诺而去,空旷的大殿里就只剩下小哥俩单独而对。

    “七弟,为兄知晓你是个聪明人,该知一箸易折、十筷难断之理,古人云:兄弟齐心,其利断金,今事大有可为,为兄亟盼七弟能助为兄一臂之力,事若谐,为兄自非吝啬之辈,七弟该是知晓的。”兄弟俩沉默对峙了良久之后,李弘率先打破了死寂,言辞恳切地说着,动容间颇见真性情。

    道理是如此,可惜事情却不是像李弘说得那么容易,对武后那等人物,要想一下子扳倒几无可能,只能是从细微处一点一滴地着手,积小胜为大胜,妄图一口气吃成胖子,其结果只能是自个儿撑死,在李显看来,李弘真要对付武后,绝不能一味地死盯在武后身上,而是必须先剪除其羽翼,而后再徐徐图之,若不然,必败亡无地,当然了,也不是说就完全不能在武后身上着手,但却只能偶尔为之,从去岁到如今,还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先是诏狱案,接下来又是请谥案,沸沸扬扬地没个完了,别说打草惊蛇了,简直都已将武后打疼了,在这等情况下,武后焉能不出手反击?就武后那个性子,不出手则已,一出手那一准是山崩地裂,李弘显然不可能抵挡得住武后的怒火,李显自然没有理由去当殉道者,正所谓大丈夫行事,当有所为而有所不为,在力不能支的状况下,自然是明哲保身来得要紧了的。

    “太子哥哥言重了,臣弟乃鲁钝痴愚之辈,实难当大任,今习艺未成,更是百无一用,太子哥哥的厚爱臣弟实愧不敢当。”任凭李弘说得再深情,奈何李显心中早已有了定见,自是不会为之所动,毫不犹豫地推辞道。

    “七弟,你……”

    见李显软硬都不吃,饶是李弘性子好,却也不免动了气,豁然而起,叉指着李显便要喝斥,可话到了口边,又觉得不妥,不得不强行收了回去,语塞之余,怒容满面。

    “太子哥哥,您用过豆腐么?”

    这一见李弘气急,李显心中不免有些歉然,毕竟一向以来李弘对李显一直都很照顾,兄弟间的感情还是在的,再说了,李显也不想李弘倒得太快,这便略一沉吟,有些子突兀地提出了个怪问题。

    “嗯?此话怎讲?”

    李弘本正在气头上,突闻李显冒出这么个蹊跷的问题来,不由地为之一愣,狐疑地追问道。

    “太子哥哥所用的豆腐想必都是烹饪好了的,该是没见过新出炉的豆腐罢,那热腾腾的豆浆只消滴上几滴卤水,立马便成了豆腐,刚出炉的豆腐最是鲜嫩,看着水灵灵,闻着香喷喷,可惜却不能尝之,若不然,只怕得烫伤了嘴,臣弟年幼时,不晓得此理,嘴馋之下,可是曾遭了大罪了,每回想起,兀自心悸不已的。”李显自我调侃一般地述说着,话虽多,其实就一个道理——心急吃不得热豆腐!

    “哦?竟有此事?七弟还真是不小心,罢了,七弟既有难处,为兄也不愿相强,尔道乏罢。”李弘并非不明事理之人,自是能感受得到李显说这番话的用心之所在,然则他却并不想依言行事,毕竟在他看来,如今李勣那头既然肯配合,事情便大有可为,多李显一个不多,少李显一个也不少,确实没必要逼李显太紧,倒不如留一步,将来或许还能有机会将李显拉拢到自个儿的阵营中来,正是出于这等考虑,李弘的脸色缓和了下来,笑着附和了一句之后,便下了逐客令。

    “臣弟告退。”能不跟太子彻底撕破脸便已是最好的结果,李显自没有再多逗留的理由,李弘话音一落,李显便即恭敬地行了个礼,转身退出了大殿,一路行出了东宫,乘马车向自家府上赶了去……

    “臣等参见殿下。”

    显德殿的书房中,一干大员正低声地计议着,突地见李弘面色微沉地行了进来,忙各自起身参见不迭。

    “免了,都坐下罢。”

    没能将李显收入麾下,李弘的心情确实不算太好,语气里也就带了丝倦意。

    “殿下,周王殿下此来是……”

    一众大臣们见李弘气色有些不对头,自是不敢稍动,彼此看了看之后,由阎立本站出来问了一句道。

    “唔,李大司空已同意上本请辞,至于七弟么,不提也罢,我等还是接着议正事好了。”李弘不想多提李显的事情,这便含糊地说了一句,直接切入了正题,诸大臣见状,自是不敢随意追问详情,只能是各自存疑在心,接着先前议到半截的议题就此议论开了……

    第六十三章函谷关夜话(上)

    麟德二年八月十三日,高宗下明诏公告天下,称将于明年正月初一封禅泰山,为民祈福,以武后为亚献,以大司空李勣为终献。此诏书一出,满朝议论纷纷,惊喜者有之,惊叹者有之,反对者更有之,朝野议论纷纷。

    麟德二年八月十四日,大司空李勣上本请辞终献一责,言称旧伤复发,难耐登高,恐有误事之虞,恳请高宗收回成议,另委他人。

    麟德二年八月十六日,工部尚书阎立本、礼部尚书刘祥道联合数十朝臣联名就封禅泰山一事上了本章,言及古礼不可废,轻易更改,恐有不利,恳请高宗收回让武后担当亚献之成命。于此同时,户部侍郎王德俭、大理寺少卿侯善业、左史刘祎之等武后一党诸官则上本反驳阎、刘之本章,声称武后累有大功于社稷,为亚献乃名至实归无虞,双方各不相让,并争于东宫显德殿,太子李弘弹压不得,双方遂各自陈本陛前,打起了御前官司,一时间朝野为之震动。

    麟德二年八月十八日,璐王李贤亦就封禅泰山一事上本,明确支持武后为亚献,更有工部侍郎杨武等十数名朝臣为之附,此本一上,原本就乱的朝局立马就乱得让人看不清内里究竟有何玄机。

    麟德二年八月二十二日,始终对各方上本不作表态的高宗突然发出旨意,明诏公告天下,叱责阎立本、刘祥道等人狂悖乱议,贬阎立本为河南道黜陟使,出刘祥道为泽州刺史,其余联名之大臣各有处罚,或罚奉,或降级,不一而足,于此同时,连下数诏,固请大司空李勣为终献,李勣数度上本推托不成,只能就任。

    麟德二年,九月初三,高宗再次下诏,调璐王李贤及周王李显参与封禅泰山事,并令太子李弘留守京师,这道诏书一下,原本就因反对武后一事大败亏输的李弘再遭重挫,心情郁闷之下,竟自病倒于床,九月初九,周王李显奉诏离京前往洛阳,十四日,宿于函谷关中。

    函谷关,西据高原,东临绝涧,南接秦岭,北塞黄河,地势险要,素有素有“天开函谷壮关中,万谷惊尘向北空”的名,自古以来便是兵家必争之要地,同时也是长安古道上最知名的一道雄关,自丝绸之路大兴以来,商旅络绎不绝,车水马龙之盛况前古未有,那等热闹劲着实喧嚣,纵使是李显这么个见多识广之辈见了,也不禁为之惊叹连连。

    何为盛唐?这就是了!能活在这等天下第一朝,着实是件令人舒心的事儿!李显心情不错,自是看啥都顺眼,站在高高的城门楼上,一脸的满足之感,压根儿就没去理会陪在其身侧的一众地方官吏们的奉承话,一双眼不时地在关下盛市与大道的远方来回地切换着,似若有所盼之状,其实心神早已不知飞到何处去了。

    “殿下快看,来了,来了!”

    就在李显走了神之际,陪侍在其身边的高邈突地高声嚷嚷了起来,瞬间便将李显从遐思里惊醒了过来,抬头望去,立马便见大道远端一阵烟尘扬起,数辆马车在一彪军马的簇拥下从一道山湾处转了出来,风驰电掣般地沿着古道向关城驶来,队伍前方一面火红的大旗随风飘扬,上头一个硕大的“李”字,旗上的徽号明白无误地显示着来者的身份——璐王李贤!

    好小子,总算是来了!一看清旗上的徽号,李显心中立马滚过一阵激动,手臂一挥,呼喝了声:“走,随孤下关迎接六哥大驾!”话音一落,迈开双腿,大步跑下了城门楼,一派激动得难以自持状,他这一动,随侍在侧的众人自是不敢怠慢,乱纷纷地全都涌下了城头。

    马车队看起来近,其实离关城尚远,所为看山跑死马便是这个道理,这不,李显翘首足足等了近半个时辰,疾驰而来的马车队才缓缓地停在了关前,当先一辆豪华马车的帘子一动,璐王李贤已哈腰从车上钻了出来。

    “六哥,您总算是来了,可把小弟给等坏了!”

    一见到李贤下了马车,李显立马大步迎上了前去,语气颇显激动地招呼了一声。

    “有劳七弟了。”

    大半年的时间并不算长,可李贤的变化却是极大,正处在发育期的身子猛然拔高了老大的一截,比起尚未发育的李显来说,整整高出了一个头,原本青涩的脸庞经过地方政务的磨练,也就此成熟了不少,站在那儿,恍然间已有了顾盼自雄的贤王气概,哪怕一双眼中激动之色在不停地闪着,可脸色却沉稳依旧,口中也仅仅只是简简单单地道了一声,并没有太多的言语。

    “六哥,走,小弟已令人备好了酒宴,你我兄弟今日要好生畅饮一番。”李显见李贤气度大变,心中不禁有些异动,可脸上却依旧是热情无比地笑着,紧赶着邀约道。

    “好,七弟的酒哥哥一定要喝,七弟请!”

    对于李显的邀请,李贤自是不会拒绝,微微一笑,比了个“请”的手势,笑呵呵地与李显肩并肩走进了关城,哥俩个一路说说笑笑,一派的兄弟情深义重,瞧得随侍在侧的一众人等皆暗自感佩不已……

    接风宴其实也就是吃个意思而已,李贤与李显哥俩个都不是贪杯之人,自然是意思到了便算了事,然则毕竟与宴者众,内里不单有两家王府的众多属官,还有着函谷的地方官员在,哥俩个虽都不想在这等酒宴上多耗功夫,却也只能耐着性子欢饮上一回,就这么着,一场酒宴下来,天都已经黑透了,将一众官吏们打发走了之后,同宿于驿站中的小哥俩个总算是有了单独会面的机会。

    “七弟,此番之事为兄承你的情了,容为兄后报。”

    驿站的一间空房中,小哥俩个隔着几子相对而坐,面色虽都有些酒后的红嫩,可眼神都清亮得很,彼此平静地相视了一阵之后,李贤率先打破了沉闷,颇为感慨地说了一句道。

    李贤这话说得极为实诚,确实不带半点的虚言,只因此番要不是李显及时通报太子的计划,又给出了明确的建议,李贤绝对无法做出准确的反应,更别想能从中渔利了的,换句话说,他能得以参加封禅大典,并能有调回京师的机会全都是出自李显的妙手安排,否则的话,那个岐州刺史的活计他李贤还不知要当到何时为止,倘若远离中枢日久,即便就是能再回到京师,怕也没什么戏可唱了的。

    “六哥此言过矣,你我兄弟乃是一体,一损俱损,一荣俱荣,能为六哥办点小事,实小弟之幸也。”李显并未因李贤的感谢而自得,淡淡地一笑,很是诚恳地回答道。

    “嗯,七弟之言为兄信得过,你我兄弟齐心,其力足以断金,为兄能得七弟之助,实是天幸。”经过了如此多的波折之后,李贤已经不怀疑李显对自个儿会别有用心,虽说尚有着些许的提防之心,却已基本上肯定了李显自己人的身份。

    “六哥过誉了,小弟不过蒲柳之姿罢了,仅能略供驱策,唯有奔走之力耳,实不足挂齿,如今朝局尤乱,万事尚需六哥居中调度方好。”一听李贤此言,李显便已知自己基本上已取得了李贤的信任,躲其背后发展的初步计划到此算是基本告成,心中不禁暗喜,可脸上却是一派谦逊之色地恭维道。

    “唔,如今那位主儿大败亏输,倒是个不错的时机,七弟对此可有何看法?”李贤没有去理会李显的恭维,倒是对那句“朝局尤乱”更感兴趣,毫不掩饰地便问上了。

    啧,这厮虽比从前沉稳了不少,可急性的毛病还是没怎么改,够呛!李贤的话虽说得平和,可李显一听便知晓其这是有着乘胜追击的想头了,心中不由地暗骂了一声,可却并没带到脸上来,而是略一沉吟道:“六哥所言固然有理,只是在小弟想来,那人此番虽受了些挫折,可根基尚在,并非轻易可以撼动得了的,而今六哥刚刚还朝,实不宜锋芒毕露,在小弟看来,六哥若是能在父皇、母后面前为其稍作缓颊或许别有效用,当然了,这仅是小弟之浅见耳,具体如何行止,还需六哥拿主意。”

    “嗯,再看罢,姑且如此也好,七弟,封禅之后,估计父皇必有旨意,为兄或许将能参预朝务,七弟对此可有见教否?”一听李显不赞成自个儿的主张,李贤很明显地皱了下眉头,沉默了良久,在心中将李显的建议反复地思量了一番,末了,长出了一口大气,算是勉强同意了李显的提议,只是心中显然不是太情愿,这便将话题转到了实务上。

    呵,这厮的好胜心还是那么强,有趣!李显一听便知李贤这是刚被自己说了一通之后,心有不甘,想从朝局实务上找回些面子罢了,心中暗笑不已,不过么,这个面子李显还是要给的,哪怕李显对于朝廷实务其实熟捻得很,这便假作沉吟了一番之后,摇了摇头道:“六哥见笑了,小弟实不曾历练过,对此恐难有置啄之处,一切听凭六哥决断便是了。”

    “嗯,那倒也是,不过么,依七弟之才干,过些年熟捻了,一准是个中好手。”一听李显这般说法,李贤顿觉先前被稍挫的面子找回来了,这便笑着宽慰了李显一句。

    “六哥过誉了,小弟也就是个厮混的货罢了,却不知六哥打算从何入手,小弟也好帮着参详一二,哪怕出些微薄之力也是好的。”朝堂实务可不是开玩笑,万一要是出了岔子,那乐子可就大了去了的,一听李贤似乎早有定计一般,李显的心里可就犯起了叨咕来了。

    “不瞒七弟,为兄打算从户部入手,如今关中虽富庶,却缺粮,漕运不利亦是其中之根由,若能从此行去,当大有可为之处,不知七弟以为如何?”李贤果然是早就想好了出手的方位,笑呵呵地便将话题点明了出来,他倒是说得爽利了,却令李显的头就此大了起来……

    第六十四章函谷关夜话(中)

    今夜的谈话很重要,只因今夜之所谈将会是未来很长时间里的行动之指南,说是战略决策也绝不为过,这也正是李显选择在函谷关这么个半道上与李贤会谈,而不是等彼此都到了洛阳再见面的缘由,除了是避人耳目之外,更多的则是为了能提前统一思想,保持彼此的步调一致,以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很显然,两者间李贤才是真正抛头露面的主儿,其接下来的工作重心问题自然也就是今夜所议的要害问题。

    此番亚献之争中,李贤算是站对了边,于情于理来说,无论武后是喜欢还是不喜欢李贤,都必须有所表示,在李显看来,这个表示十有八九便是参政议政的权利,理由?很简单。此举一来可以酬其拥戴之功,但更多的则是要以此来削弱太子的权柄,让兄弟俩放手去斗,以便其能从中渔利,当然了,甭管武后的用心如何不良,可即将给予李贤权柄已是几乎可以确定之事,如此一来,李贤所做出的选择所影响的不光是他自己,李显势必也会因此卷入其中,除非李显改变躲身其后的既定战略,而这,显然不太现实,至少在李显尚未能建立完整班底前,都必须以李贤身边小弟的面目示人,在这等情况下,李贤杀进朝局的切入点就成了关键中的关键之所在。

    户部这个选择不能说不妥,若是换成李显来挑的话,也极有可能会如此选择——朝堂实务皆在六部,真要想做些实事,那就只能从六部来着手,然则六部里吏、兵二部乃是朝堂根本,自然轮不到一个亲王来插手其中,剩下的礼部是玩虚的,没啥搞头,刑部的工作既琐碎,又不容易出成绩,至于工部么,要想在这个领域有所建树也非易事,术数不行者基本难以做出甚惊人成绩来,这一点李贤显然是做不到的,换成李显来,或许还能凑合,如此这般算将下来,也确实只有户部最适合李贤建功立业,问题是他所选择的漕运目标却显然有些大了。

    关中号称膏沃之地,在秦汉时期本是天下之粮仓,可正是因其富庶,这才导致累经战祸之劫,又因自秦以来历朝历代大多定都于此,土木之兴再所难免,自唐立国以来亦是如此,这便导致了关中绿化率急剧降低,水土流失严重,土地渐贫瘠化,单产早已非秦汉时期可比,加之大唐始终实行的是关中本位主义,这更导致了关中人口的急剧增加,土地资源日渐窘迫,贞观年间尚还勉强能应付,可到了显庆年间,关中的授田制几乎已是名存实亡,朝堂再也拿不出新田来授予新增之人口,粮荒日趋严重,必须依靠从南方调大批粮食方能勉强支应,这正是漕运兴起的根由所在,只是其中的艰辛与碍难却是大到了极致,纵使有着隋炀帝所开出来的运河存在,算是给漕运打下了良好的基础,可一斤米从江南运到京师,成本竟涨了近乎十倍不说,还没法做到及时供应,说是朝廷的一大心病也绝不为过,早些年,高宗曾数次在朝堂上提出过此事,以图集思广益,却均无太多的建树,遂搁置到如今,实际上,高宗常驻洛阳也有着“赴食”的意图在内。

    李贤若是真能解决得了漕运问题,不单可平白得到天大的功劳,更能趁机将整个户部揽入怀中,甚至连工部都逃不过李贤的渗透,好处无疑是巨大无比的,但是,李显却并不以为李贤真能办到此事,只因其中的关碍实在是太多太烦了些,哪怕是久经历练的宦海好手都难以驾驭得了那等烦难,就更别说李贤这等政堂菜鸟了,李显记得很清楚,前一世李贤刚当上太子时,也是雄心勃勃地亲自抓起了漕运,结果呢,财力耗费了不少,效果却差强人意,以致名声大损,闹到最后,就连理政的权力都因此而被武后“名正言顺”地收刮一空,就此埋下了被废黜的祸根。

    “六哥雄心,小弟感佩不已,只是漕运一事所涉过巨,非旦夕能见功者,依小弟看来,哥哥初入朝堂须得有立竿见影之功劳,漕运虽要务,却非急务,不若延后再行之,此小弟菲薄之见耳,还请六哥明鉴。”李显如今根基未稳,实是不想李贤因找错了突破口而受挫,可有鉴于李贤那等刚愎的性子,又不能将话说得太难听,没奈何,脑筋飞转了一下之后,娓娓地委婉劝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