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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心镯(二)
    考完试就可以回家了,是以第二天,整个宿舍又只留下了两个女孩。

    于佳佳问坐在桌前的双马尾姑娘:“你怎么又跟卓槐吵架了,你们俩能不能像正常人一样谈个恋爱?”

    “……和好了。”

    女孩说话很简短,她转头笑了笑,举着手机晃了晃上面的聊天界面。

    “你说话怎么怪怪的?”

    于佳佳从今晨听她说话就有一种舌头捋不直的感觉,像是外国人学中文似的,而且她每次都把话控制的很短,于是道:“说,你生日是几号?”

    女孩答得流畅,末了又道:“前几天学日语,被带偏了。”

    这理由倒是挺充分的,于佳佳于是放下心来,嘿嘿笑:“那你还是跟卓槐一起走吗?这个暑假也住在一起啊,你们俩也太腻歪了吧。”

    “嗯。”女孩点点头,“我情况特殊。”

    也对啊,小丫头身世挺坎坷的,遇到卓槐可以说是运气很好了,又能帮她不见鬼,又能给她一个容身之所的,于佳佳越想越觉得归海梦拿了女主剧本,磨着牙跟她开玩笑道:“小婊砸,天上馅饼都被你吃了,也不给我留点。”

    她跟归海梦插科打诨久了,归海梦往常也只是哈哈敷衍过去,不以为意。

    可这次于佳佳余光里却看见女孩神色有一瞬间的沉寒,虽也是笑着的,眼睛却有着明显的嫌恶,甚至有种近乎杀意的冷。

    于佳佳被吓到了,但那神色转的太快,她不及细究,女孩已经起身去阳台收衣服了。

    大二考试安排得紧凑,一天叁门,两天多就考完了。

    卓槐去学生宿舍找归海梦,这丫头不太会吵架,容易冷战,而且不容易和好,虽然确实是他错,但从这几天归海梦都没陪他来看,卓槐总觉得归海梦才不会真的和他和好。

    ……好吧这次是他玩过了。

    卓槐站在楼底下,想到底怎么样才能让她原谅,一般的花钱买开心在她身上又不好使。

    这时候的女生宿舍人少了一大半,还有不少陆陆续续拎着行李箱出来,女孩下来得很快,而且神态意外的平和:“怎么了?”

    卓槐意外她居然真的不生气了,愣了半天才道:“下午的票,你行李收拾好了吗?”

    女孩挑了眉,仔细想了想:“还有些书,要去拿。”

    她尽量把舌头摊平,但卓槐还是听出来了:“你说话怎么了?”

    “……辣到了。”

    卓槐哦了声:“那我陪你吧。”

    七月份的太阳尤为毒辣,晒得地面发烫,两旁绿树晒得卷了叶子,花团却越发娇艳欲滴,抬眼隐约能窥见图书馆的轮廓,大学楼牌屹立在街道一侧,巍峨端庄,昭示着学校的格调。

    女孩穿着轻薄的一字肩长裙,缓步走在其间。

    归海梦总不愿意露出身上的伤疤,这条长裙是她唯一一件裙子,还是被卓槐养出了自信后才决定买的,结果穿上身就被卓槐压了,做得尤其凶,弄得裙子上一片狼藉。

    后来归海梦就赌气不穿了,这次还是第二次穿。

    卓槐跟在她身后,眼里渐渐收了情绪,淡淡的:“你家里的房子,打算怎么办?”

    女孩一顿,若无其事道:“抽空会卖的。”

    “嗯。”卓槐撩了眼皮,“你这是要在我家常住的意思?”

    “……不是的,是暂住。”

    女孩说完,立马意识到自己“z”“zh”不分,“暂”这个字嘴瓢了,心里一沉,接着微笑道:“我会另外找房子。”

    卓槐好似没意识道:“你不是一直怕鬼吗,敢自己住?”

    “敢的。”女孩眉眼弯弯,“我已经不怕了。”

    卓槐就不再问什么,他抬头看了眼四周,不说话了。

    女孩轻车熟路地来到自习室里把课本收拾起来,考完试,教室里一个人都没有,窗户半开,风从间隙溜进来,吹起了女孩的碎发。

    卓槐伸手把她头发弄顺,女孩见他上前,第一时间就是躲,然后僵住身子任由卓槐动作,表情很不自然。

    少年看她的眼睛:“怎么了?”

    “没什么。”

    “你不是应该很习惯了吗?”卓槐语气随意轻松,但女孩听着心里发麻,“看我跟梦梦做了那么多次。”

    女孩佯装茫然:“……什么?”

    卓槐倚在桌子上,眼底那一点暖色不见了,神色淡漠,一瞬间仿佛又是初见时如高岭之雪的少年,周身气质冷峻。

    “芦屋雪奈。”他道,“是这个名字吧。”

    女孩站直身子。

    “怎么看出来的?”

    “一个人要装成另一个是很难的,你的口音、走路姿势、看我的眼神都不一样,况且你一个纯种的阴阳师,对鬼魂有多大的压制作用,你比我明白吧?”

    芦屋雪奈微微歪着头,看着卓槐,忽而露出些挑衅地笑意来:“那又怎么样,你也就剩下这点小聪明了。”

    卓槐不应,他懒得同陌生人费口舌。

    “出去。”他抬眼皮,压着调子,“从她身子里出去。”

    芦屋雪奈哈哈朗笑几声,反而朝着卓槐走了一步:“为什么要出去,我等了接近一年才等到这个机会,我凭什么听你的?”

    “死了就是死了,你何必执着。”

    “何必执着?”

    芦屋雪奈神色变了,语气满是得不到的不甘:“我是家族钦定的家母,我是名正言顺的继承者的妻子,地位和权利我都唾手可得……你懂吗?你懂还差一步跌落山巅的滋味吗!”

    “我拿不了阴阳刀,也杀不了鬼,就算能看见它们的过去,也必须先跟他们有肢体接触……我在这个家族就是没用的,所有人都觉得我是个连混血都不如的废物……你根本就不知道整日活在谩骂,指责,白眼,活在亲生父母的轻视里有多痛苦!”

    “可我有个争气的哥哥,因为他,我被家族重视,我可以得到我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呵,我是一心镯的拥有者,我是被家族承认的人,我为何不执着?”

    “……只是为了被承认?”卓槐冷笑一声,“你们家族真是有够差劲的。”

    “不许污蔑芦屋家族!我们家族是你一辈子都踏不进去的!”

    卓槐倏忽理解了芦屋凉也的固执,他仿佛看见一批又一批把死水一样的家族当成信仰的孩子,在十几年的洗脑里被流水线生产出来的模样。

    也许这是传承的某些必要手段吧,他无意与一个家族做对抗。

    “这镯子不是你的,如果是你的,梦梦就不会见到鬼。”

    “那是因为你!你把家族的传统破坏了,你才是罪该万死的那个人!”

    卓槐听她强词夺理,目光阴冷,心下越发恼怒。

    “那你何必利用我重返世间?”

    “你宁愿去找跟我未来有纠葛的人,也不愿意回到家族……因为家族不允许你用这么卑劣的手段吧,你看,你把家族说得冠冕堂皇,不照样为了自己违背吗?”

    芦屋雪奈被他反驳得说不出来话,愤懑梗在喉间,突然笑了。

    “无所谓……无所谓……反正我活了,只要我不愿意,你就算是千万般手段,也不能奈我何。”

    她中文水平还不如芦屋凉也,大段的话都是中日文夹杂着说,卓槐学过日语,听得懂,见她态度猖狂,简直要被气笑。

    “……你说得对。”

    卓槐攥了她的手腕,银质的手镯被握在他掌心,突如其来的距离拉近让芦屋雪奈下意识后退,反应过来才发现,卓槐把手镯摘了下来。

    “但一心镯还有另一个主人,是我。”

    芦屋雪奈脸色惨白,她嘴唇都在抖:“你想干什么!你要干什么!”

    雪白的镯子在他指间,被捏的变了形。

    “你说呢?”

    “你敢,你敢!”芦屋雪奈尖叫道,“那可是你的……”

    啪的一声。

    一心镯在少年手中碎裂。

    未说完的话随着芦屋雪奈魂魄的消散而断了音,卓槐接下了要倒在地上的归海梦,把她放在椅子上,抿着唇给邱野发消息。

    发送键按下的那一刻,剧烈的疼痛潮涨一样地漫上来。

    少年指尖泛白,唇上渐渐失了血色,撕裂般的痛在他眼底凝成冰霜,他只得急促地喘气,任由脑子里炸开尖锐的轰鸣声。

    眼前的白墙和桌椅忽而都模糊了下去,他全身脱力,单腿跪在了地上,在已经迷蒙的视线里看见地面溅开一团又一团的鲜红。

    卓槐恍惚意识到那是他的血。

    血色挤占了他仅剩的意识,他好像听见骨头一根根断裂的声音。

    少年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