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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节
    被撞击的剧痛侵袭,逐渐向水底沉下去的那一刻,林深的意识是模糊的。他抬头,只看到远处水面那隐隐约约的光芒,离他越来越远,无法触及。

    一片黑暗。

    死亡是什么,只有死去的人知道。

    活着会有什么,只有继续活下去的人才知道。

    而这一次,他将迈向的是所有人都不知道的世界,那里会不会安静些呢?不再有人嘲讽,不再有人鄙夷,不再……

    “林深!”

    “喂,林深,你在这里做什么!”

    “睡什么觉呢,都下这么大雨了,你想被水冲走吗?”

    耳边似乎有人不断聒噪的声音,真是吵,不过似乎也不是那么讨厌。林深睁开眼,看到的就是一张凑在自己的面前的脸孔。

    不动声色地将那张脸推开,他爬起身,揉了揉有些疼痛的太阳穴。

    “你怎么睡在这?”赫讽好奇道:“不是说下山办事去了吗,在这睡得这么香。”

    刚睡醒的人反应总是有些迟钝的,林深望了头顶的树叶好久,才依稀记起来自己似乎做了一个梦。

    不,不算是梦,是很久以前的记忆,只是有些久远,他竟然已经开始模糊不清。但或许是又到了同样的季节,或许是最近一系列事刺激了记忆的复苏,他从山下办事回来,鬼神神差地进了这个林子,竟然,又再梦见了当年的事情。

    “我做了一个梦。”

    赫讽听他突然开口,吓一跳。“什么梦,春梦?”

    “一场噩梦。”林深说,看着小溪的尽头,仿佛又能看到当年的那个身影。

    处在叛逆期的十七岁林深,对谁都不满,对世界充满憎恨,背着包穿着校服,光明正大的逃课。然后某天,在这个林中遇见了一个蛊惑他的恶魔。

    那个恶魔问他:“你没有该去的地方吗?”

    那句话,打开了少年林深心中的潘多拉之盒。

    “不回去吗?”赫讽见林深又不说话,无奈道:“雨下大了,而且天也快黑了。”

    林深抬头,目光炯炯地盯着他。

    “干、干什么?”赫讽防备地后退几步,林深这家伙怎么跟要吃人似的看着自己?

    “回去。”

    林深眯起眼睛,露出一个笑容。

    “回家吧。”

    然后他上前,拉住这个把自己从噩梦中唤醒的男人。难得赫讽乖乖听话,让他拉着走。小溪边的林子一下子又安静下来,仿佛从来就没有人来过。

    然而,噩梦醒了,过去曾发生过的事情却不会被抹消。当时跳下崖的林深,后来又遭遇了什么?

    那个叫赫野的男人,他怎么样了?

    或许,现在该称呼他另一个名字。

    黑夜。

    58、骨血

    林深拉着赫讽出了林子,没走几步,就遇到一个人迎面上来。

    “疯子!你这家伙跑这么快,是不是想要故意甩掉我啊!我告诉你,在你坦白真相前,别想甩掉我!”

    于越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在这片深山野林里被熟悉地形的赫讽耍弄,他也真挺不容易的。

    林深停下脚步。

    “你认识的人?”

    “不不不,不知道哪里跑出来的神经病,逮个人就说认识他。”赫讽连忙打哈哈否认,上前一把反拽住林深。“走吧,不是赶着回去吗,别管这家伙了。”

    可是他怎么拉都拉不动,林深竟然就站在原地不动弹了,他看着一边抹去雨水一边喘气的于越,问:“你认识赫讽?”

    “认识!”

    “不认识!”

    几乎同时,两个人道出了两个截然相反的答案。

    赫讽站在林深身后,气急败坏地冲于越使眼色。混蛋,别在这种时候拖老子下水!林深这家伙可不好忽悠的!

    于越看着看着就笑了,总算是被他逮着赫讽的把柄了。于是,也不再理会赫讽的暗示,直接看向林深就道:“不仅认识,还是相当熟悉,我和这疯子是从小穿开裆裤一起长大的铁哥们,没有人能比我再了解他了。”

    林深皱了皱眉,似乎是有些不满意于越的说法。不过这一句话,也显示出了于越和赫讽之间的关系。

    “你来找他有事?”

    “有事!”

    “没事!”

    又是截然不同的回答,林深已经全然忽视了赫讽,只对着于越道:“如果找他有事,办完后请直接下山,山上不方便留人。”

    “哎,呃……这。”这是要赶自己下山?于越愣住了,刚才听这人的口气,他还以为会询问点自己什么,谁知道只是这么一两句就完事了,不管了?

    “嘿嘿。”赫讽在一旁幸灾乐祸,“说你呢,赶紧下山!我们山上不留客的!你也别想借宿啊!”

    于越忿忿不平地瞪了赫讽两眼,终于意识到今天再纠缠下去也没什么意义,转头,向山下走去,不过临走前他还不忘留下狠话。

    “我明天还会回来的!”

    赫讽一下子又愁眉苦脸了,自己怎么就摊上这么一个倔强的损友?

    “看来你们之间,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谈。”

    林深目送于越下山,回头看着赫讽道。

    “哈哈,其实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只是一些私事,私事而已。”

    “是吗?”林深也不再多问,转身就向木屋走回去。

    此时阴雨绵绵,他又刚从那个噩梦中醒来,心情实在是算不上好。赫讽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默默地跟在林深身后,不说话。

    这种连绵的小雨,仿佛要把人悄悄吞噬,不见停顿地下着。林深感受着落在身上脸色的雨丝,心思一瞬间又回到了那个时候。

    那也是漫天绵绵细雨时。

    脸上冰凉的雨滴,是他从黑暗中清醒过来的第一个感触。拼命地想要睁开眼,却发现连眼皮都难以动弹一下。

    自己这是在哪?发生了什么事?

    那大脑是一片空白,渐渐地他能听见周围悉悉索索的声音,似乎是有不少人在说话,喧哗而杂乱。

    林深的意识终于恢复了一丝清醒,他回想起来,自己是坠入深潭中了,但现在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自己是没死吗,可这又是在哪?

    极度的疲惫让他无法睁开眼,他只能听着周围越来越清晰的声音,似乎是有不少人在自己周边跑动,甚至能够清楚地听见他们的对话。

    “别动,别动!还有呼吸,有呼吸了!”

    “还有救,快送医院去!”

    “作孽啊,这谁家的孩子?怎么落河里了?”

    “哎,要不是上游水库开闸把他冲到这来,这还不知道要飘哪去呢?”

    林深感觉到有人抬着自己的胳膊和腿,好几个人一起把自己抬了起来,他们议论的话他有的能听懂,有的却听不明白。然而想再仔细去听时,一阵困倦来袭,他再也支持不住地昏睡了过去。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睁大眼无神地看着白色的天花板好久,林深才撑着手准备起身。

    可是他手一动,却触碰到身边的另一个人,林深一愣,侧抬头看去。

    一个人正枕在他床边,花白的头发,干枯泛黄的手指,还有那洗的破旧的衣服,林深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他的爷爷,山上的老守林人。

    老人搬了张小板凳就坐在林深床边,似乎是熬夜熬久了,在林深醒来的时候他却睡了过去,但是一只手却还是紧紧抓着林深露在外面的左手,十分地用力,不愿意松开。

    林深愣住了,他看着眼前趴在自己床边的爷爷,突然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而一会爷爷醒来后,又会怎样看他,是斥责,还是痛骂,或者是愤慨,一个终日在山上帮别人收尸的人,竟然自己也会选择自杀?

    就在林深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的时候,坐在床边的老人自己却是醒了,他的手先是动了一下,然而慢慢地抬起头来,下意识地想要替林深盖好被子时,发现林深已然醒来。

    “终于醒了。”爷爷看着林深,松了一口气。“我还担心,你会不会是淹水淹坏了身体,还是医生说的对,没有大碍就好。”

    “我……”林深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

    “怎么这么不小心落到水里去了?”爷爷责怪地看着林深,“在山上都住了这么久,还不知道要当心点吗?”

    林深愣住了,他该怎么开口说自己是自杀?还是,不说?

    “哦,对了对了,肚子一定饿了,等着,我出去帮你弄点吃的来。”爷爷说着已经推门而出,林深坐在病床上,等了一会,站起身试了试能不能行动,也推门出去。

    他刚走出病房还没多远,就听到有人在议论自己。

    “就是那个408病房的小孩,说是落水,其实谁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住在山上的人怎么可能那么不小心,要我看哪是什么落水,就是故意的。”

    “自杀……”

    “啧啧,现在的年轻人,不知道整天在想些什么。”

    “不过说来也奇怪,听说一开始打捞上来的时候都已经咽气了,不知道后来怎么又有呼吸。”

    “死而复生啊!不是诈尸么。”

    隔壁病房的病人家属讨论得津津有味,林深出去默默地走了一圈,回了病房。

    爷爷再次回来的时候,还是带着一如以往的笑容,慈爱地看着林深。而直到出院,他都没有追问林深究竟是怎么落水的,当林深忍不住反问,爷爷却笑着说:“意外嘛都是说不准的,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啊。”

    从那以后,林深就再也没有主动提起这件事,说来也奇怪,在经历过一次死亡后,他对自杀的念头就淡漠了许多。不知是已经经历了生死,还是什么别的缘故。林深突然觉得,其实活在这世上,也并没有那么难以忍受。

    至少,那些不知道他身份的好心人打捞他上来的时候,他们都是热心地想要救他,至少,世上还有一个愿意为他守在床头看护的亲人。

    那一刻,林深明白,不是这个世界排斥自己,也不是这个世界欠了自己什么。只是有些事情,永远无法用一句话来表达。人们对一个落水少年施以好意,却同时对无辜的林深予以排挤,这不是他们的错,而是人类的感情实在是太复杂。

    他们能够多爱一个人,也能够多恨一个人。而有时候,这些爱与恨是连自己都无法控制的。

    从那时候林深就想明白了。何必去在意别人的眼光,何必活在别人对自己的态度里,他终究是活在自己的世界,而不是其他人的眼中。

    经历了这次“落水事件”,似乎一切都不一样了,林深不再那么偏激,对于生与死有了更多的看法。唯一不变的,只有爷爷那一惯笑而不语的表情。

    这位老守林人似乎什么都知道,却又什么都不说出口。在林深落水获救的第二年,老人因病去世,本来身体健壮的老人却逐渐瘫痪在床,最后病重而走。有人说,这是因为林深夺走了爷爷的命,他才能继续活下来。

    “吱呀。”

    伸出手轻轻推开屋门,林深进了屋打开灯,人也从对往昔的回忆中回过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