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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节
    庄老夫人道:“大儿媳妇,你先去瞧瞧。”

    小王氏忙答应着,心想定是知道庄家人要来,春晖、谷兰几个料到自己这辈子也离不开庄敬航,于是忙着给自己寻了日后的依仗,才从庄敬航身上取了种,都怀了孩子。顾不得收拾了行李,就先去了庄敬航院子里。

    进了门,果然瞅见春晖挺着肚子陪着庄敬航在晒太阳,因庄敬航背对着小王氏,小王氏并未看到庄敬航的脸,心里想着当初众人说的庄敬航的惨状,心里惴惴不安地转到庄敬航正面去。

    待看见庄敬航,小王氏忍不住笑了,原来庄敬航如今动弹不得,被养的白白胖胖,与庄大老爷极其肖似。且许是自己的意思无法与旁人说,外头人见他说不了话,也懒得与他说话。日子久了,这庄敬航就憋傻了,只会咧着嘴笑。

    小王氏见庄敬航的模样并不似她想的那般凄惨,就去与庄老夫人说了。

    庄老夫人想了想,又不喜庄大老爷成日闹着要将王三老爷的儿子寻回来,于是就叫小王氏将庄大老爷领着去见庄敬航。

    果然,因庄敬航白白胖胖,只有一双眼睛凹着怪异了一些,庄大老爷见着庄敬航忍不住心疼地掉眼泪,虽心疼,但也不至于就吓死。

    自此以后,庄大老爷也不提王三老爷的儿子了,只日日守着庄敬航,断断续续地跟他说些话。

    庄敬航也不管庄大老爷说什么,只面上带着笑坐着,除了天气冷了略动一动,其他时候就动也不动。

    因庄大老爷见着了庄敬航的面,其他人自然也不限制庄采瑛见庄大老爷、庄敬航。

    原来,庄采瑛也只听说忠勇世子残害了庄敬航,并不知庄敬航究竟伤到什么地步。见庄敬航这副模样,她又似庄大老爷那般老糊涂,瞧着庄敬航白白胖胖好吃好喝就觉庄敬航没有大碍。因想庄敬航算是全废了,就在房里哭了几日。

    因庄大老爷病了许久,于是由着庄老夫人做主,在庄大老爷这一房里,就叫庄政航夫妇住在上房,如此也便宜庄政航夫妇接待往来的客人。

    等着屋子都收拾妥当了,简妍便请了小王氏出头请简家人并周遭邻居、远房庄家亲戚、本地乡绅过来做客。

    那一日,宴席足足摆了几十桌。

    庄老夫人又见一群人围着恭维她,心里自是十分开怀。

    一群人正说着话,忽地有人反复称赞庄采瑛相貌好教养好,简妍听那意思是那家有意要跟庄采瑛结亲,又看那家虽也富裕,但多半是仗着祖宗的功德吃坐山空,因此随那人如何称赞庄采瑛,只不搭话。

    待散了宴席,将往来的人一一送了出去,简妍就将这事说给庄老夫人、小王氏听。

    庄老夫人听了也道:“嫁高娶低,咱们家还不至于沦落到跟那等人家结亲,又是才来,若当真许下亲事,岂不是叫人以为咱们家是在京里呆不下来才来的?”

    小王氏见庄老夫人不答应,自然不敢说话。

    原本庄老夫人等人也是好意,不想,那边庄采瑛听了几句闲言,又想着庄六姑娘忒大把年纪还没定亲,一时间只觉得唇亡齿寒,暗想自己也有十四了,只见着小王氏等人忙着搬家,却不见她们提过她的亲事,可见她也跟庄六姑娘,对庄家众人来说是可有可无的。

    因想到自己的亲事,庄采瑛就又想起个人来。

    却说来时路途枯燥,庄采瑛听了庄老夫人劝说,也去寻了简家姑娘玩。

    如今简家只剩下一个十二岁的庶出姑娘没嫁出去,但那姑娘又是临出京城前跟古太傅家定了亲的。因此庄采瑛与那姑娘说话时,心觉自己比她大,又是正经的嫡出,却还比不得一个庶出女儿七早八早地就将亲事定下来,于是庄采瑛在船上就有意无意地往终身大事上想,恰船上又有个跟她年纪相差不多的俊秀少年蒙兴,自然而然地,庄采瑛就瞧上了蒙兴。

    虽说蒙兴是简妍表弟,又寄养在简家,若简妍去说,在庄采瑛看来十有□会成,但庄采瑛想着幼时自己便于简妍不投契,事到如今,简妍也是面上周全,背地里与她并不亲厚,倘若说了,指不定简妍会存心阻挠,于是死来想起,庄采瑛就郁郁寡欢,茶饭不思起来。

    庄采瑛的丫头妙娥见庄采瑛这般,又被小王氏、庄老夫人追着问庄采瑛到底是怎么了,就闪闪烁烁地道:“奴婢瞧着在船上姑娘虽没跟蒙家少爷说话,但却有意无意地看人家……”

    此话一出,庄老夫人、小王氏立时明白庄采瑛这是思春了,虽气恼她轻浮,但前头出了个庄采芹,庄老夫人也不敢将这事当做不知情,就对小王氏道:“你替采瑛跟妍儿说说去,这是亲上加亲的好事,想来简家也是乐意的。”

    小王氏心想简妍未必会答应这事,简家人口稀少,那蒙兴也是被简老爷当做简锋的臂膀培养的,哪里肯叫蒙兴就跟庄采瑛定了亲,心里这般想着,却也少不得亲自去跟简妍说了。

    简妍闻言,心里想着这蒙兴成了妹夫,日后可叫庄政航怎么活,况且虽说蒙兴的亲事简家也能说上话,但简夫人因为庄大夫人的缘故不喜庄采瑛,必然是不乐意的,心思转了转,想起临来的时候姚氏试探地跟周氏说起小时要将毛毛送给绣姐儿做小相公的事,就笑道:“母亲怎不早说?早在京里的时候就听说两个嫂子要结为亲家,只怕没两日京里就该传来喜信了。如今毛毛跟绣姐儿的事才定下,就要再定下采瑛跟蒙兴的事,往来未免太多了一些。虽是亲上加亲,但过犹不及,父亲母亲必然不肯再答应这一桩亲事了。”

    小王氏也不去费心分辨简妍话里的真假,就拿了这话跟庄老夫人说,庄老夫人听了,暗想简妍没有能耐替姚氏、周氏定亲,只怕这事是真的了,心想到底是庄采瑛跟蒙兴缘分不够,于是就叫了媌娥过来,叫她开解了庄采瑛,又叫小王氏快快给庄采瑛定下亲事来。

    却说简妍说了那话,就捎信给简夫人。

    简夫人原先就觉得姚氏性子和软,配绣姐儿的性子正好,且庄二夫人如今也与简家亲密的很,就叫绣姐儿嫁过去也无妨,于是急赶着捎信回京里,叫周氏跟姚氏定下亲来。

    一次,简夫人来庄家的时候问简妍:“你嫂子先前借你的银子可还了?”

    简妍笑道:“早还了,他们那等人家最怕的就是欠了人家的。”

    简夫人笑道:“我琢磨着你婆家嫂子定然是想着绣姐儿性子厉害,想要了她家去,叫绣姐儿跟你二婶磨牙去呢。”

    简妍心想简夫人猜的也对,姚氏最爱的就是坐收渔翁之利,与其叫婆婆赢了,不如叫儿媳妇赢,总归儿媳妇还是要听婆婆的。

    果然,过了两月,简锋、周氏从京里下来,就捎来了消息说毛毛跟绣姐儿定亲了。

    原先庄采瑛只当简妍有意推搪,就等着看若姚氏跟周氏没成了亲家简妍该如何收场,此时听说姚氏跟周氏当真成了亲家,一时间心灰意冷起来,想着简妍定是存心不肯看自己嫁给好人,想着将来自己不是如庄六姑娘到忒大年纪还没定亲,就是像庄三姑娘那般不清不楚地就在家里没了影子。因心里惴惴不安,于是人越发瘦削了。

    那边庄老夫人瞧见庄采瑛这模样,又赶紧催着小王氏给庄采瑛寻婆家。

    小王氏原本想着自己是继母,还该选个好女婿才能免得旁人说她亏待庄采瑛,此时瞧见庄老夫人催的紧,就选了个杭州本地的士绅人家,跟庄老夫人说了,就与那家互请了媒人,定下聘礼嫁妆数目并成亲日子。

    庄采瑛听说自己定下的人家也不差,且那家人与庄家讨价还价后,也要下了不少嫁妆,于是重又振奋了精神,也不萎靡不振,一边绣着嫁衣,一边盘算着如何多从庄老夫人、简妍那边要了陪送。

    庄老夫人瞧着庄采瑛如此,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暗道果然庄采瑛对蒙兴也没有多少情,不过是恨嫁罢了。于是劝说简妍多给庄采瑛陪送些东西。

    因庄采瑛快出门了,简妍也乐得大方一些,花钱消灾,就替庄采瑛打了两副金首饰,又拿了些布匹衣裳给她,最后添嫁的时候,又添了几样赤金的首饰。

    于是乎,庄家人回到杭州一年半后,就将庄采瑛嫁了出去。

    因家里人口越发简单了,庄老夫人、小王氏婆媳都是不爱管闲事,因此回了杭州的庄家比之在京城里,和睦了许多。

    两辈子的年纪加起来也有五十多的庄政航与简妍,每常看着九斤与八斤吵闹,总要生出一种错觉来,仿佛他们又接着上辈子的时光,过上了含饴弄孙的日子。

    只是,每当简妍摸着自己又鼓起来的肚子,就忍不住对一旁做出安详满足神态的庄政航骂道:“日日做出一副年迈体衰模样只管吃喝玩乐,都快赶上大老爷三弟那样心宽体胖了,怎不见你在床上也告老?”

    庄政航暗道当初是谁觉得他瘦了,日日要他进补的。想着就摇着扇子,一边懒散地睡在躺椅里,一边得意洋洋地道:“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这会子不趁着还能动弹多努力生几个,将来若是八斤不孝,我岂不是没儿子养老了?”

    简妍嗤笑一声,待要说话,忽地听九斤笑着说:“表舅来了。”

    简妍尚未起身,庄政航忙麻利地道:“你在这等着。”说着,急匆匆地向外奔去,待出了院子门,瞧见八斤与蒙兴走来,只见隔了几月不见,蒙兴身量又拔高许多,很有几分玉树临风模样。

    “姐夫。”蒙兴看见庄政航唤道。

    庄政航先嗯了一声,随即又望了眼蒙兴的腰身,忍不住将自己突出来的肚子吸了回去。

    136 燕不独返

    一条巷子里,一女子持剑逼近一男子,那男子步步退缩,那女子步步紧逼。

    这本是很诡异蹊跷的事,但因为那女子貌美,那男子英俊,如此诡异的情景就平生出几分旖旎缱绻来,偶然飘来的几朵梧桐花,也让那宝剑的光芒柔和了几分。

    倘或有旁观者,那旁观者望着如此情景,定然能臆想出无数爱恨情仇。

    但此时没有旁观者。

    然身在其中的人,却也不是对这旖旎缱绻毫无所觉。

    恰有双飞燕在天际呢喃,燕曾望着持剑斜睨向他的简妍,只见剑光耀在她脸上,将她细腻肌肤照耀成明珠一般,更见她一双眸子灼灼生辉,不禁想起一句“恨不相逢未嫁时”来。

    待简妍将剑递还给他,燕曾却不伸手去接,一边笑着说:“小弟身上没带银子,这剑就送给嫂子吧,权当小弟为将嫂子的轿夫吓走赔得不是。”说着,又请了简妍做回轿子里。

    简妍笑道:“我跟庄王八已经没有干系了,衙门发的和离书可做不得假。这声嫂子我可受不住。”

    燕曾听了,心里越发欢喜,只觉春风吹来,风中隐隐的花香就如自己此刻的心,饶是岁岁年年将春花看遍,却独眷恋上了这一年的花香。

    “姑娘请上轿,小生立时送了姑娘回家。”

    燕曾说完,看着简妍上了轿子,立时叫自己那几个还在尽职尽责扮演贼人的随从赶紧过来抬轿子。

    待看着她的轿子起来,就自己上了马,不时回头望眼轿子,恍惚间,只觉得自己就如送妻子回门的郎君一般,一时间忍不住将笑意展露出来。

    待送了她回家,瞧见她进了门,燕曾心里忍不住失落起来。回了家,在家中静静坐了半日,再看不下书,再静不下心,只记得她笑靥如花,眼眸灿如明星。

    熬至第二日傍晚,待西边映出漫天云霞,燕曾拿着箫领着随从去了她家门外,在市井来往的目光下骑在马上拿着箫,吹出一曲缠绵的曲子。

    没有明月清风古庙槐树,一人一马一萧立在巷子里。

    当局者迷,马上的英俊男子只当自己是孟浪的少年,却不曾去注意自己此时的滑稽可笑。

    没多久,简妍叫了人请了他进去,待请他坐下后,就道:“这曲子我听过。”

    燕曾笑道:“姑娘胡说了,这曲子是在下所做,姑娘从哪里听来的?”

    简妍笑道:“庄家家庙里头,那日隐约听说庙后头闹鬼了,说是有人瞧见树上有个人影子,然后咻地一下,树上影子就没了。因正赶着超度太夫人,庙里就不许人再提这事。”说着,想起往事,依稀记得那日庄政航与陈兰屿几个胡闹去调戏小尼姑,她听旁人提起,只能强作欢笑,随着空中飘来的箫声落泪。

    燕曾干笑两声,道:“可见这就是缘分。”说着,将自己的扇子展开,待要感慨一声“相见恨晚”,却又听简妍道:“这字我也认得。”

    燕曾想了想,不记得自己给庄政航写过字,就道:“姑娘莫要胡说,这字是在下的字,姑娘身在闺阁,怎会见过?”

    简妍听燕曾如此说,想了想,道:“约莫是燕少爷送了某人,那某人又送给了庄王八。”

    燕曾一愣,心想自己虽时常行走于相思楼、淑情雅聚,却不喜那些女子身上的风尘气,是以不曾留了字给她们。如此看来,那边是谁家的少夫人移情别恋,又与庄政航好上了,于是细问:“不知那字是写在哪里的?”

    简妍支着头想了想,道:“仿佛也是把扇子,扇面上画着几朵……”

    燕曾试探地问:“秋芙蓉?”

    简妍点了头,问:“燕少爷知道是谁转送给庄王八的了?”

    燕曾蹙眉想了想,因他素来省事,扇子俱是一样的,一时间也想不出是哪个,只试探地问:“庄二哥、不,庄王八可是跟忠勇王府世子妃来往甚密?”

    简妍惊讶道:“竟然是世子妃转送的?”随即嘲讽地笑道:“我当他只是去那些下流的地方罢了,不想他竟然勾搭良家妇女。”

    燕曾脸上一热,但看简妍那模样,虽不见她对庄政航还留有余情,但心里却忍不住一酸,开口道:“你不知,庄王八做下的事可不止是去花天酒地。”说着,又将庄政航在相思楼里将个妓女捧上天,偷偷摸摸混进人家与有夫之妇通奸之事无巨细,和盘托出。

    简妍听他说了半日,问:“燕少爷怎知道这些事?”

    燕曾试探地问:“你可听说过‘燕不独返’?”

    简妍摇摇头。

    燕曾笑道:“小弟最看不上那些拖家带口之人在花楼里虚掷光阴,蹉跎岁月,置妻儿父母于不顾,因此特特去那些地方有意与人争风吃醋,还叫那些男儿在窑姐儿面前受挫,知道戏子无情,还叫他们早早地回了家去。”

    简妍听了燕曾这胡编的话,只是笑。

    过了两日,燕曾又借口舍不得宝剑,来简妍这边“探望”宝剑。

    简妍瞧着燕曾小心翼翼地拔开宝剑,问:“燕少爷,咱们如今可是像话本里说的那样在谈情说爱?”

    燕曾脸上一红,忍不住有些羞涩,细想想,除了说了庄政航的坏话,自己尚且不曾与她谈过情爱,于是故作正人君子地道:“自然不是,在下将姑娘引为知己……”

    “寡妇门前是非多,我这几日正盘算着叫媒婆给我招个上门女婿呢。若燕少爷无意与我,这日后就莫要再来往了。这剑你也请收回,日后不用再亲自来探望这宝剑了。”

    燕曾脸上忍不住又是一红,心恨自己在红尘里打滚了忒多年月,怎今时今日就比不得一个女子大方,于是略有些紧张地道:“也不知道怎地了,在下对姑娘一见钟情……”

    “那你可会娶了我?”

    燕曾忙道:“那自是当然?”

    “明媒正娶?”

    “当然!”

    简妍笑道:“我听说一顶轿子,四盏红灯笼抬进小门也叫娶。”

    燕曾道:“我燕某人娶妻怎会那般敷衍?”

    简妍笑道:“你这人当真好说话。”

    燕曾见简妍笑,就盯着她看,在她眼神里看出了戏谑,忽地明白方才那些话,不过是她在逗他,心里忽地就恼怒起来,恍然明白一见钟情的是自己,简妍只怕是将自己当成了一个乐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