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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7节
    两人一路上都不说话,回到木屋之中,裴绩点着灯火,向床上看去,脸色立时变了,床上空空荡荡,按理说秦雷此时应该就在床上沉睡。

    “裴大哥,出了何事?”

    “雷儿不见了。”裴绩神色凝重:“我去寻他。”他正要出门,木门却被推开,两人同时握拳,却见到秦雷轻手轻脚走进来。

    裴绩皱眉道:“你去哪里了?”

    秦雷不说话,只是憨笑,楚欢眼尖,瞅见秦雷胸口衣襟有几处血迹,吃惊道:“雷儿,你怎么了?”

    裴绩也已经看到,急忙上前,问道:“这……这哪里来的血?”

    “坏人的血。”秦雷嘿嘿笑道:“我跟在你们后面,看到有一个人追你们,拦住了他,是他的血。”

    裴绩和楚欢对视一眼,都显出惊讶之色。

    裴绩走到门前,向外看了看,外面道路死一般寂静,夜深人静,毫无声息,这才松了口气,关上木门,让秦雷脱下外衣,重新找了衣裳换上,秦雷穿上衣裳,打了个哈欠,似乎很困倦,跑到床上一头躺下,只是片刻间就响起了呼噜声。

    两人落座之后,楚欢看着裴绩,裴绩看着楚欢,都不说话,片刻之后,两人都露出笑容来,楚欢率先笑道:“裴大哥晚上睡不着?”

    裴绩也笑道:“楚兄弟喜欢逛夜路?”

    “其实……我准备是找裴大哥饮酒,只是来的时候,裴大哥并不在屋里。”楚欢笑道。

    裴绩微笑道:“出去看个朋友。”

    “顺便点了一把火?”楚欢陡然问道。

    裴绩并不吃惊,只是微笑道:“为了一个女人,如果落入他们手中,失去大好前途,楚兄弟觉得值不值?”

    楚欢知道裴绩不再卖关子,脸上却是若无其事笑道:“人总有血性,血性一上涌,有时候连自己都控制不住自己的。”

    裴绩叹道:“我也冲动过,其实有时候想想,就算真的杀死一两个为恶之辈,也仅仅是小打小闹,根本动摇不了太大的根基,而且这样的人太多,杀也杀不完的。”顿了顿,微笑道:“不过古语说的好,一室不扫,何以扫天下?有血性,总是好的。”

    楚欢知道裴绩话中有话,笑了笑,并不多言。

    “今夜的事情,本来是我要做的。”裴绩坦白道:“只是我没有想到楚兄弟会来找我。”

    楚欢问道:“裴大哥知道我一直跟着你?”

    裴绩点点头,笑道:“上天其实很公平,夺你一物,也会赐你一物,他让我瘸了一条腿,但是给了我一对好耳朵……!”淡淡一笑,道:“常人能听到的动静,我自然能听到,常人听不到的声音,我有时候也能听到。”

    楚欢道:“如此说来,裴大哥是有意将我带到那位秘书郎的宅子前?”

    裴绩含笑道:“楚兄弟可以随时都会返回的,我可没有叫你跟着。”

    楚欢哈哈笑道:“是小弟冒昧了。”

    “楚兄弟义气中人,今夜我是看在眼里的。”裴绩道:“不瞒你说,昨日我就已经打听到周燎的宅子,盯着周燎的宅子,自然能跟到黄庭朗的私宅,如果不是楚兄弟今日跟随,想必今日动手杀那畜生的会是我。”

    楚欢道:“很难想到裴大哥会有此身手。”

    裴绩淡淡笑道:“楚兄弟,你有血性,有武功,像你这样的人物,不愁没有前程。”顿了顿,缓缓道:“男儿在世,固然要有所作为,但是道路却多有不同。我少年之志,便是以一腔热血,纵横沙场,还百姓一个太平天下,只是那时候年纪幼小,初学兵略,尚未学成,当今圣上便已经平定天下,一统四海。那时候我心里既是欢喜又是遗憾。”

    楚欢道:“裴大哥欢喜天下终于太平,百姓能够安居乐业,遗憾的是一身所学没有用武之地。”

    裴绩短短几句话,却是让楚欢隐隐明白,眼前这个瘸子,必定是一个有大才之辈。

    裴绩笑道:“我也是血肉之躯,有人的七情六欲,学无所用,心里总是有些不舒服。只是圣上立国之后,天下渐渐太平,看到百姓安居,我心里那股遗憾慢慢消失,此后学习兵法,已经不是为了有所用,只是一种乐趣了。”

    楚欢道:“小弟听人说过一句话,有心栽花花不成,无心插柳柳成荫,若是为有所图去学东西,进展未必快,若是随性而学,倒是突飞猛进,另有感悟。”

    “说得好。”楚欢这句话,显然是大合裴绩的胃口,拍手道:“随性而学四字,当真是妙极。不瞒兄弟,立国之前学习兵书,只是胶柱鼓瑟,拘泥于书上的行军布阵,虽然亦觉得武侯兵书、孙子兵法极其玄妙,但是也只是遵循前人之道,那时候虽有感悟,但总是感觉有一些不对劲。”

    楚欢似乎对兵法也颇感兴趣,他此时方知裴绩竟然精通兵法,顿时来了精神,竟浑然忘记先前两人刚刚刺杀驸马黄庭朗之事,身体微微前倾,问道:“此话怎讲?”

    裴绩说起兵法,倒也是谈性颇浓,道:“当时也是不知到底有什么不对劲,只是一种感觉而已,我也一直在寻求答案。立国之后,我便开始云游天下,见识我大秦帝国的山川河流,丘陵江海,也诚心去寻求名师传授,见识过大好山河的地形概貌,再听那些名师的讲解,我终于寻到了苦寻已久的答案。”

    楚欢诚挚道:“还请裴大哥指教。”

    “多年苦学兵书,前辈先贤的兵法布阵烂记于心,却总是觉得有些不全之处,直到数年前,我才终于明白,兵法的真正要义,不在书上,而在心中。”裴绩缓缓道:“前辈兵法大家留下兵书,其目的本身,绝非是让后人照章办事,他们只是传授兵法经验,让后人借鉴,后人读兵书,不能只看兵书,而是要从兵书的字迹之中,看到隐在兵书之后的真正要义。”

    楚欢肃然聆听。

    “纸上谈兵,不如无兵。”裴绩眼睛亮起来:“真正的兵法之道,其实绝不可能真正记在兵书之上,但凡统兵将领,多少都会研读兵书,如果遵循兵书上的韬略布阵作战,敌我将帅皆知,毫无秘密可言,也就根本占不得优势,所以我渐渐懂得,兵法的真正要义,其实只有两个字。”

    “哪两个字?”

    “无常!”裴绩肃然道:“兵无常态,人无常势,用兵之道,鬼神莫测,玄幻万变,尽在无常!”

    第三一八章 结义

    楚欢喃喃自语:“无常。”心中明白,这两个字看似简单,但是没有若果不身处在裴绩的位置,就很难明白这两个字所包含的无穷深意。

    裴绩自幼便开始学习兵书,如今虽然只是三十多岁,但是他对兵法的理解,自有其独到之处,只听裴绩最后那几句话,楚欢就知道裴绩在兵法上有着极其独特的思想。

    兵法是门大学问,古往今来,多少沙场英杰精研兵书,但是真正青史留名的,却是寥寥无几。

    楚欢虽然听得懂这些话的字面意思,但是也清楚,没有真正地达到一定的境界,根本不可能体会到裴绩心中的领会。

    这就好比一个人练刀,从一开始习刀觉得任何一个招式似乎都很厉害,此后又看到前人的绝妙刀谱,看到其中玄妙招式的记载,便会敬佩无比,随着涉猎太多,渐渐深入进去,刀法练到一定境界,再回过头去,从前那些以为玄妙无比的招式便会显得黯淡起来,而只有刀法达到一定的境界,才会进入另一个自我探索的境界,才会对刀法本身有着自己参悟出来的思想。

    当裴绩说出那几句话,楚欢就感觉到此人似乎在兵法上进入了一个极高的境界,这让他感到十分的吃惊。

    他清楚,有些百战沙场的良将,终其一生,也未必会在兵法上有所感悟,裴绩一看也不是带兵打过仗的人,而且虽然年纪比自己要大上不少,但是比起真正喋血沙场的老将,那确实太过年轻,如此年轻又没有带兵打过仗的人,当真能体会到所谓兵法的要义。

    但是裴绩气定神闲,双目含光,他说的平静,却恰恰显出他的自信,却也由不得楚欢不相信他在兵法上有很深的感悟。

    不过话说回来,自古至今,奇人异士每朝每代都有,有些人生来就有一种天赋,那是普通人无法比拟的,裴绩在兵法上有着过人的天赋,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见楚欢脸上微显惊讶之色,裴绩淡淡一笑,道:“让兄弟见笑了。说这些,还是因为方才我说过,男子汉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总要做些事情才是。我所学,也只是博人一笑而已,今生只怕也不会有用,既然无法纵横沙场,又来到京城,总要做些让自己没有白来一趟的事情。仗三尺剑,行快意之事,倒也是我仅能为之的事情。”看着楚欢,平静道:“兄弟与我不同,你日后自然还是大有前途,不要再做一人敌十人敌之事,侠义之客,虽然快意恩仇,斩杀奸佞,却终究改变不了大势……当今之世,内忧外患,若是能有机会为国效命,你还是当为国尽一份力,不为庙堂,只为天下百姓的太平而已。”

    楚欢一怔,只觉得裴绩这话大有含义。

    裴绩含笑道:“楚兄弟是否来自西山道云山府?”

    楚欢自思并没有对裴绩说过自己的来历,裴绩却是如何知道,却听裴绩已经笑道:“我曾经也在云山府待过一阵子,兄弟的口音,有些那里的味道。”随即抚着短须道:“三十九首诗词,文花夺魁,却不知是否兄弟的手笔?”

    楚欢这下子当真是大吃一惊,失声道:“裴大哥如何知道?”他这一说,便等若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裴绩哈哈一笑,道:“本来还有些怀疑,兄弟既然这般说,那还真是你了。”

    楚欢不知道裴绩怎会知晓此事,他在云山府宝香楼的花魁大选之中,为了助莫凌霜脱困,一下子写出四十五首诗词,三十九首夺得文花,可说是名噪一时。

    只是那几十首诗词,也只是借用而来,此时听裴绩这般说,倒有些尴尬,硬着头皮道:“让裴大哥见笑了。”

    裴绩笑道:“大秦虽然国土广袤,但是京城是帝国的首脑,天下之事,其实就在京城各条街巷之中流传。我听人说,西山道出了位大才子,三十九首诗词夺得文花花魁,前无古人,心中便想那定是一位才情出众的大才子。上次楚兄弟说出名字,我还只当是同名,但是楚兄弟语音中带着西山道的口音,却是让我不得不怀疑是同一个人了。”

    楚欢无奈笑道:“京城果然是了不得,尽知天下事,我那胡闹之举,尽是能够传到京城来。”

    裴绩微笑道:“洛安京城,每日里南来北往之人何止数千,兄弟的风采,岂能有不传到之理。”顿了顿,又道:“兄弟从西山道来到京城,自然是有大依靠,想必自有一番前途,为兄方才所言,其实也是希望兄弟前途顺畅,日后不必再做义气之举。”

    楚欢挠了挠头,笑道:“大哥之才,胜我数倍,小弟……!”笑了笑,并不多说。

    裴绩微一沉吟,终于道:“我或许不久便要离开,不过离开之前,能认识兄弟,倒也不虚此行。”

    “裴大哥要走?”

    裴绩看了看床上呼声震天的秦雷,轻叹道:“虽然舍不得这孩子,却也不能照顾他一世。若是有可能,待我离开之后,兄弟若是有心,还望照料一二。”说到这里,神情显得颇有些黯然。

    楚欢皱眉道:“大哥何必离开?”

    “京城不是我的地方。”裴绩平静道:“我进京投靠师兄,其实也是希望一展所学,眼瞅着帝国陷入危局,想要出一番力,不过现在看来,那只是奢望而已。进了京,看的多了,也就懂得多了。我碌碌无名,出身贫寒,身有残疾,就算有机会进入官署,但是却也必不为人所容……!”随即笑道:“罢了,且不说这些了,兄弟自己多保重就是。”

    楚欢想了想,终于道:“裴大哥,小弟有一不情之请,却不知裴大哥能否答应。”

    裴绩道:“你说。”

    楚欢微一沉吟,才道:“小弟初入京城,却承蒙大哥多处指点,与裴大哥义气相投,却不知能否与裴大哥结拜为异姓兄弟?”

    裴绩一怔,半晌才道:“你是说结拜为兄弟?”

    楚欢肃然道:“正是,是小弟要高攀了。”

    裴绩道:“我一个残疾之身,楚兄弟愿意和我结为兄弟?”楚欢突然提出要结为兄弟,显然是让裴绩深感意外。

    裴绩出身贫寒,虽然满腹才学,但是他自幼便因故瘸了一条腿,饱受冷眼,自小到大,身边之人大都以一种怪异的目光看他,与他相交者当真是少之又少。

    裴绩遭受到的冷遇和苦难,不知凡几,好在他的心胸倒是豁达,经的多了,便也不以为意,别人冷眼瞧他甚至出言讥讽,他也只是一笑了之,可是他却想不到,楚欢竟是主动提出与自己这个残疾人结为兄弟,这实在是大出他的意料之外。

    楚欢十分诚恳地点头,看到楚欢神情真挚,裴绩忽然露出温和笑容,他伸出手,抓住楚欢一只手,笑道:“兄弟不嫌弃,我自然是求之不得。我走遍大江南北,从无人真心待我,却想不到在京城却遇上兄弟。兄弟今夜义举,其实我是十分欣赏的,兄弟要与我义结金兰,正合我意。”

    楚欢立时站起,深深一礼,道:“大哥在上,请受小弟楚欢一拜!”

    裴绩却也对面跪下去,道:“无酒无香,但上有天下有地,今夜我裴寂在此与楚欢结为异性兄弟!”

    两人对面相拜,拜了八拜,随即裴绩先行起来,扶起楚欢,两人四目相对,随即都大笑起来,秦雷睡得虽然沉,但是两人大笑声,却将秦雷惊醒,坐起身来,揉了揉眼睛,看着两人,疑惑问道:“你们这样开心,是有鸭掌吃吗?”

    裴绩年长,自然毫无疑问是大哥,楚欢为弟,二人结义之后,谈性更浓,坐了下来,自有一番话说。

    ……

    ……

    楚欢是次日凌晨时分回到客栈,这个时候,他便已经感觉到了安国公在京城的恐怖势力,京城四下里已经开始严密搜查,无数的武京卫兵士已经出现在京城的大街小巷,但有可疑之人,立时盘查,楚欢途中倒真是遇上几波兵士询问,好在孙德胜先前倒是作了一件正事,给楚欢留了一道文帖,那是有宫中印记的,若是遇上盘查,这道文帖却是能够证明楚欢是被齐王召入京城听候调用。

    因为有了这道文帖,武京卫的兵士倒是没有刁难楚欢,楚欢也是顺利回到了客栈,只不过沿途之上,却见到武京卫的兵士如狼似虎,街道上的行人稍有不对,立时便有兵士上前盘查,严加询问,甚至有些兵士借机敲诈勒索。

    到得客栈之时,天已大亮,客栈正厅内却已经东一簇西一簇聚了不少人,都是在低声私语,楚欢隐隐听到,这些人正是在谈论驸马被杀,显然只是一夜之间,驸马黄庭朗被杀的消息便已经传散开去。

    楚欢走回自己的房间,尚未进门,隔壁的门却忽然打开,常易走出来,见到楚欢,立时堆笑道:“楚兄回来了?”

    楚欢对这人并无什么好感,只是微微点头,打个招呼而已。

    常易却很不识趣地凑近过来,笑问道:“昨夜楚兄可是一夜没回来。”

    楚欢微带笑容,不冷不热道:“常兄一直在留意我的行踪吗?”

    常易一愣,有些尴尬,随即笑道:“楚兄误会了,只是昨夜京城发生大事,楚兄一夜未归,在下确实一直担心呢。”

    楚欢笑道:“有劳常兄挂怀了。却不知常兄说的大事是什么事?”

    常易凑近道:“楚兄难道不知道?驸马昨晚被人刺杀了。”

    “哦?”楚欢微笑道:“常兄消息还真是灵通的紧。你这是刚起来,还是出去一趟打听了消息才回来?”

    常易自然感觉到楚欢虽然带笑,但是对自己并无太大好感,有些尴尬道:“其实这事儿从昨天半夜就闹起来,天不亮就有兵士闯进客栈盘查,我就算不想知道,那也是不可能了。”

    第三一九章 武京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