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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节
    徐凤年轻抚着裴王妃曼妙不可言的后背弧线,看似在占便宜,但面无表情,更心如止水,语气倒是柔和,带着笑意说道:“你难道不想活着回去做靖安王妃吗?裴南苇,你要知道,我真要死,也肯定要拉上你陪葬,否则岂不是便宜了那对上梁不正下梁歪的父子?不妨告诉你,这趟万一真被赵衡算计成功了,世子赵珣就能世袭罔替,即便你能从我刀下苟活,回去还不是更要提心吊胆?裴王妃,你真愿意被赵珣这种男人玩弄于鼓掌间?”

    裴王妃缓缓站起身,踉跄了一下,徐凤年想要去搀扶,结果被她憎恶地狠狠甩开手,徐凤年也不生气,只是弯腰捡起那串遗落的太子手珠,以他的泼皮无赖性格,连那一方被姜泥丢入湖底的红泥火砚都能重新捡回来,那么重新拿回一串满意就在情理之中了。

    徐凤年抬头望向绿意繁茂的芦苇荡,开始在心中盘算,靖安王赵衡这头老狐狸那边暂时已知的有第十一王明寅,四具符将红甲人不管是否属于赵衡实力范畴,肯定是敌非友,唯一区别在于是否会与王明寅配合出击,不出意外,赵衡马上就会动用藩王虎符,调动八百以上的铁骑兵甲从襄樊东郊大营直奔芦苇荡而来,好在两虎相斗得出结果以前,这支兵马不至于插手,毕竟多达八百人,靖安王赵衡不敢保证会不会有眼线,现在已是螳螂捕蝉的大好局面,如果再被人暗中弹弓在下,就真得不偿失了,相信以赵衡的心性,自信能够在芦苇荡中剿杀自己。

    徐凤年神情有些凝重,且不去说魏叔阳在内的四位扈从,身后还有大戟宁峨眉率领的一百北凉骁骑,更有老剑神李淳罡坐镇,双方明面上的棋子博弈角力,按常理推测,天下第八的李淳罡对阵第十一的王明寅,魏叔阳等人与宁峨眉一百轻骑对阵四具符将红甲,怎么计算都是赢面居多,当然,赵衡肯定还有后手,可自己身边还有青鸟与一批隐蔽于暗处的北凉死士,赵衡何来的信心要在此地送我到黄泉?

    不知何时,裴王妃脱下了鞋子提在手中,白袜踩在地面上,痴痴望着绿苇掩映的那条泥土小径,每逢冷秋季节,她都会驱散了侍卫,如此不符身份地走入这泥路,路上会有密匝匝的褐色的小尖锥,那是倒入路面碾入泥土的芦苇尖头儿,脱了鞋走在路上,刺痛脚心,她全身肌肤胜雪,每一次一个来回,脚底板都会鲜血淋漓,可裴南苇偏偏喜欢这种自残肌肤的行径,她更喜欢独自躺在小舟中,任由漫天秋芦飞雪铺盖在身上。

    要不要干脆一刀捅死这娘们算了?

    徐凤年目露杀机,管你是谁,靖安王妃又如何?便是宫里头的娘娘挡在路上,该杀人时,徐凤年也会毫不犹豫一刀将其毙命,这世道命有贵贱之分,可天底下有谁的命,比自个儿的命值钱?正当徐凤年寻思着给裴南苇一个痛快顺便给赵衡一个大不痛快的时候,小径上走来了一男一女,都很年轻,在这种时刻显得额外意气风发,年轻男子肩扛着一根竹竿,身后十步距离跟着一个负剑的清秀女子,双眼紧闭,冷冷清清的气态。

    率先出现的竟然不是第十一?

    这名手无佩剑的年轻人不看徐凤年,笑眯眯望向马车,朗声道:“李老剑神,吴家小辈吴六鼎,今日携素王剑而来,只求一战!”

    话音刚落,剑冠两侧芦苇荡无风而狂舞,衬托得这名未来剑道扛鼎人神仙出尘。

    无形剑气瞬间弥漫天地间。

    裴南苇身形不稳,徐凤年一手抽出绣冬扶住她,另一只手抬起,将俯冲而下的一只神俊非凡的青白矛隼架在臂上,转身对魏叔阳等人说道:“你们随矛隼入芦苇荡,拖住符将红甲。”

    徐凤年轻骑振臂,矛隼再度冲入云霄,看到徐凤年投过来的眼神,九斗米老道魏叔阳悄悄点头,率先掠入芦苇荡。天下道门除去内外丹两大派,更有许多各有神通的支系,其中以驱鬼请神的符箓派方士为首,还有精通奇门遁甲的布阵术士,此阵非军旅布阵,而是以人力借助天时地利,堪称化腐朽为神奇,顶尖术士更传言可以撒豆成兵。皇宫大内钦天监里的道士则大多擅长观象望气探究地脉,被誉作是在经纬上做学问的相士。

    魏叔阳武道修为不算出众,否则当初听潮亭外也不至于被白发老魁一刀击落,但老道儿却是一名精于布阵的术士,那符将红甲再刚猛无敌,终归还是隶属于道门神兵一类,魏叔阳的三十六天罡桃木剑阵便有奇效,何况徐凤年这些日子耗费心神去钻研水甲上的符箓云纹,颇有心得,那些蕴含道门斩魔威能的桃木剑自然能够有的放矢,再者,道教先贤祖师爷更明言芦苇制成的苇索可作辟邪灵器,九斗米道中自古便有悬苇索以御凶鬼的法术,而且别忘了舒羞本就是南疆巫宗出身,杨青风当日雨中小道一战后,更被世子殿下要求早做准备。

    赵衡你既然能请来剑冠吴六鼎来打头阵,本世子便用占了先天优势的魏爷爷四人去破解五行缺水的符将红甲。

    徐凤年拿绣冬拍了拍裴王妃纤腰,轻声道:“王妃,不想死的话,便随我后撤。”

    裴南苇默不作声,不忍心去看地上的残肢断臂,跟着徐凤年远离那对悍然叫阵的男女,她自然知晓这心狠手辣的浪荡子身边有一位名动天下的老剑神护驾,既然来者胆敢以剑比剑,今日有资格出现在芦苇荡中,想必如何都不会是无名小卒,当她看到徐凤年后撤时,始终是面对着那对男女,不肯将后背交出,心中泛起冷笑,这家伙真是人屠徐骁的儿子?这般胆小怕事!此时徐凤年缓行后退,恰好与裴王妃面面相识,看见她一脸讥笑厌恶表情,猜出她不加掩饰的浅显心思,笑道:“怎么,觉得我怕死?王妃,你若真的视死如归,又如何愿意跟着我?你大可以留在原处嘛,任由剑气将你大卸八块,嘿,这死相实在是丑了些,有些配不上王妃的高贵身份。”

    马车上传来一阵惫懒嗓音,“徐小子,老夫今日可要再度借剑才行。”

    徐凤年没好气喊道:“借吧借吧,本世子恨不得借你一百剑一千剑。”

    裴南苇一脸错愕,这混帐好歹也是北凉世子,实在是太没有英雄气概了,连做个镇定样子假装大将风度都不会吗?

    徐凤年顾不上裴王妃这娘们,遥望了一眼吴六鼎身后的负剑女子,素王剑?乖乖,那可是天下名剑排在第二的绝世神兵,据姑姑赵玉台说素王乃是这代剑冢家主的称号与佩剑名字,怎的跑到那娘们手中了?吴六鼎胜了吴家剑主?不太应该,要知道隐居在听潮亭顶楼的师父李义山曾是上代文武评与将相评的评点者之一,也说起一些秘闻,文武评有个不成文规矩,对龙虎山两禅寺以及吴家剑冢等几个地方的世外高人一律不考虑入榜,一半是出于敬意,一半是出于顾虑,这些分不清是老神仙还是老怪物的家伙,脾气难测,像当年那道法剑术皆是当之无愧世间第一的齐玄帧,一剑伏尽天下魔,便明言不可评他上榜,谁敢拂逆?

    可吴六鼎既然以剑冠身份出了吴家剑冢,若是赢了素王才出山,应该可以排入十大高手才对,难不成胜了素王的不是吴六鼎,而是那名女子剑侍?!

    徐凤年望向那女子。

    不料她仿佛有所感应,立即睁眼望来。

    徐凤年心神一震,仍然笑了笑。

    那女子却重新闭上眼睛,似乎看清了徐凤年本事斤两,不屑一顾。

    徐凤年不以为意,对拿了一柄好剑的青鸟抛了个眼神,示意借剑给老剑神。

    青鸟手中这柄剑虽说也可吹毛断发,但比起吕钱塘手中赤霞都要略逊一筹,更别提紫檀剑匣中的大凉龙雀,原本徐凤年还有些担忧,但当青鸟将剑抛入空中,李老头儿身形冲出车厢,大笑着握住剑把,朝吴六鼎当空飞去,徐凤年立即静下心来,老剑神位列天下第八,第八这个排名真的很低吗?天底下提剑的剑士号称百万众,巍巍然立于百万人之上的,不就只有这羊皮裘老头儿与那邓太阿两人?!谁又敢说李淳罡真正重返巅峰后,会止步于第八?

    老剑神才凌空如蛟龙而去。

    一名庄稼汉子便从芦苇荡中穿梭而出,不起眼而来,说道:“世子,借头颅一用。”

    第120章 酣畅

    第十一终于来了。

    不管是精心布局还是无心插柳,这个十大高手中最悲情的角色都踩在了最正确的时间最恰当的地点上,几乎一下子便掐住了徐凤年的死穴,李淳罡要与携带素王剑的吴六鼎一战,各自代表着江湖上新老剑道魁首,断然不会三招两式便能脱身。魏叔阳吕钱塘四人已经悉数前往芦苇荡中,更是一场胜负难料的血战,便是拼死殆尽都有可能,此时徐凤年身边便只剩下死士青鸟,以及宁峨眉和身后的一百轻骑,徐凤年转头看向跃跃欲试的大戟宁峨眉,不需问话,手持卜字铁戟的北凉猛将便点了点头,一手抬起,三十轻骑呈现扇形铺开,三十把劲弩直指那位在江湖上久负盛名的高手,无疑又是一场铁血军人与武林人士的宿怨较量,有大戟宁峨眉抵挡,徐凤年暂时不去看第十一,只是目不转睛盯着一掠而去的老剑神,不是他托大小觑了王明寅,而是高手间的巅峰生死战,注定招式穷极机巧,李淳罡也好,吴六鼎也罢,都是剑道雄魁,说不定任何一次出手,都比他从秘笈中采撷出来的招式要来得精妙,多看一眼记住个轮廓都是好事,能让他受益无穷,徐凤年忍不住低声呢喃道:“真是剑拔弩张了。”

    李淳罡提剑而去,吴六鼎直面这位成名一甲子的剑道前辈,非但不惧,爽朗洒脱一笑,单手一拧,竹竿旋转离肩向前飞去,一袭青衫踏步而冲,握住竹竿一端,竟是如江上如出一辙,再以竹作剑,竹竿另一端猛然插入道路,轻喝一声,“起!”

    那次他曾龙王爷一竿翻江掀船,这回则是硬生生从泥路上撬起一大片厚重泥土,砸向李淳罡,弯竹掀起遮天蔽日的尘土后,竹竿再旋回肩上,一脚轰然踏地,踩出一个大坑,脚下顿时溅起尘嚣无数,本该当场脆裂的竹竿更被他双手曲压出一个动人心魄的弧度,双手再按一拧子诀,大竿如满月弓,弹向空中,弹中那片尘土,为其注入一道凌厉剑气。

    身形掠空的李淳罡嗤笑一声,照旧一剑斩去,劈碎了障眼的尘土,同时一鼓作气将里头蕴含的剑气给砸得粉碎!

    漫天尘土,激射在四周,夹杂着充沛剑气的泥土落地后刺出无数坑洼,两人相距两百步的空档官道上,剑气缭乱纷飞,出现了数十道横竖交错的沟壑,看得靖安王妃目瞪口呆,她如果留在当场,可不就是如徐凤年所言真被大卸八块?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轻轻一剑之威,破空裂土,竟是如此恐怖无敌?裴王妃原先对江湖武道并无印象,今日亲眼看见,才知可怕。她侧头偷偷看向徐凤年,并未从他眼中瞧出端倪,分不清他是胸有成竹还是失魂落魄。

    李淳罡一剑如长虹贯日,白光刺眼,于尘土中疾坠向吴六鼎身前,这一剑被竹竿剑气与尘土阻挡,好似并未势弱半分,竹竿重回手中的吴六鼎脚尖一点,急急后撤,差之毫厘间,老剑神一剑凌厉而下,裹挟着无与伦比的剑意,将吴家剑冠的落脚点给刺出深达足足一丈的大坑,青衫吴六鼎轻声笑道:“好一个一剑仙人跪。”意态悠闲说话间,竹竿却是丝毫不曾凝滞,带出一个浑然大圆,扫向老剑神头颅,呼啸成风,猎猎作响,老剑神一脸冷笑,竖子后生岂敢在老夫面前以竹竿论剑道?手上长剑气焰暴涨,便是俗子肉眼都可见剑尖青芒缭绕,所谓剑气,高明境界,便是让剑生出一股与天地相通的浩然气概,世人只道是大丈夫当提三尺青锋杀人破敌,当真以为只是三尺铜铁剑身吗?

    独臂李淳罡落于道路上后仍是轻描淡写的一剑。

    吴六鼎这次不再避其锋芒,竹竿不改轨迹,依然横扫千军。

    两人剑招,无非一横一竖。

    李淳罡手上青锋与吴六鼎竹竿硬碰硬相击,发出不符常理的铿锵金石声,刺破耳膜。可怜裴王妃捂住耳朵,尖叫出声,却是徒劳,几乎要吐血,徐凤年略微皱眉,走在她身前,无形中替她挡下这一记碰撞带来的气息波纹。

    李淳罡手中剑与竹竿接触后,并非被弹开,而是如船头传授徐凤年剑招剑罡一般,瞬间再弹竹竿十六下,次次骇人,利剑剑尖本来才长达一寸的青芒爆绽到三寸,旁人只看到老剑神手上碧青剑气狂舞,再就是吴六鼎竹竿一弯再弯,终于承受不住老剑神仿若没有个尽头的剑气侵虐,砰然作响,竹竿终归只是寻常竹竿,当中断折,取得先机的李淳罡面无异样,趁势劈向吴六鼎胸口,竹竿一断为二,后者双手各持半截,一退再退,飘出二十步,李淳罡便欺身二十步,剑锋始终不离吴六鼎这厮的胸膛,剑尖离了半丈,剑气如一条吐信青蛇,却只差一尺!

    吴六鼎终于不再托大,单手竹竿变双手剑,吴家剑冢以剑招举世无双著称,他能以剑冠身份出冢行走,无疑在剑术上有着登峰造极的惊艳造诣,竹竿不生一丝剑气,只以招术神鬼莫测见长,便是对上李淳罡这等一脚踏在剑仙门槛上的剑道宗师,仍是剑势走霸道路数,一往无前。李淳罡皱眉再松开,微微一笑,不知为何敛去剑上青芒,剑罡不再,只是以剑招对剑招,闲庭信步,见招拆招,两人贴身而斗,眼花缭乱,眨眼间不知挥了百剑还是千剑。

    这边乱斗酣畅,天下第十一同样让人大开眼界,离阳王朝共计有弩八种,除去以脚力踏张发射的四弩,其余四种,以北凉铁骑手中的枢机弩最为杀伤力巨大,能够不输黄镫踏弩,故而这种北凉制式弓弩被美其名曰“开山”,与北凉刀齐名,既然敢称开山,力道可谓惊人,三十弩齐射,嗡嗡破空,可那第十一王明寅只是怡然不惧向前而行,伸出一只手,对着身前空中指指点点,将第一拨箭雨都给点落在地,一拨雨泼过后,连珠而来,第二拨箭雨骤至,神情古板的王明寅不再单手指点江山,双手握拳,衣衫鼓起,竟是摆出要硬抗弓弩的蛮横姿态,数拨箭雨皆是被他游荡于体外的气机剧烈弹开,纷纷斜插入地面,一时间王明寅身后布满箭矢,毫发无伤地径直走向三十位马上轻骑。

    弩,其势怒,方能称弩。

    可这庄稼汉子却不动声色便挡下了接连不断当头泼墨般的弩势。

    他说要借世子殿下项上头颅一用。

    便会说到做到。

    凤字营校尉袁猛瞳孔收缩,死死盯着那名不知姓名的江湖人士,一勒马缰,策马提刀杀去。北凉轻骑配合熟稔,袁猛两旁身侧扇形二十人再度张弩造势,身后剩余十人尾随校尉抽刀而冲。北凉军重视马政第一,不说重甲铁骑如何雄壮,便是轻骑所配马匹都远不是北凉以外骑兵可以媲美,何况凤字营是北凉军嫡系亲卫,所乘骏马皆属重型品种,高七尺,重两千斤以上,冲势之下,骑兵不论是佩刀还是提枪,都如山洪冲泻,马上战力惊人。裴南苇对于春秋国战并无太多了解,只是道听途说北凉骑兵所向披靡,今日一看十骑冲势,便情不自禁有些目眩神摇,十人十马便已如此,北凉王麾下三十万铁骑,当年马踏六国,该是何等彪炳气焰?

    可接下来一幕却让裴王妃瞪大眼眸,农夫模样的壮汉面朝十骑冲刺,双手拨开扇面两侧射来的箭雨,大踏步跑起来,对着首当其冲的校尉袁猛高头大马便生硬撞在一起,靖安王妃意料之中村野农夫血溅三尺的残忍画面并未出现,而是那木讷汉子一记撞山撞折了战马脖颈,将袁猛连人带马一起撞飞出去,袁猛甚至来不及劈刀砍下,汉子继而加快步伐,双脚踩踏地面如轰鸣,不输马蹄声,双手摊开,撑在两匹马身上,骤然发力,把跟随袁猛身后的两骑四蹄悬空,给横向摔了出去!

    生于文豪世族再被靖安王养在金玉笼中的裴南苇微微张大嘴巴,一脸匪夷所思,天底下竟有这般膂力如神的武夫?

    被这庄稼汉子一气甩开了三匹战马,身侧两柄北凉刀终于趁机砍来,力拔山河的汉子面沉如水,双手握住天下间锋芒最盛的制式凉刀,只是一拧,就被他卷曲起来。

    “下来。”

    只听他平静说出两字,两名悍勇轻骑便被他给扯下马丢出去。

    这汉子当头一匹战马急停,马蹄高高扬起,重重踩下!

    他蒲团大的双手闪电缩回,高过头顶,握住力沉千钧的马蹄,冷哼一声,将这匹骏马给生撕了!

    把一匹冲势惯性下的战马给活生生撕成两片,需要多大的气力?!

    没了坐骑的凤字营轻骑身形下坠,恰好被庄稼汉子一拳砸在胸口,甲胄与胸口一同炸开,当场毙命,血肉模糊。

    接下几骑皆被这勇武汉子轻松摔出,无一幸免。

    裴南苇不忍再看,下意识瞥向站在身前的北凉世子,背影依然挺立,挪了挪,总算可以看见他的一些侧脸棱角,却没能看到预期的惊慌失措,这让裴南苇十分失望,那汉子势不可挡,并且放话说要借头颅,这徐凤年当真是丝毫不怕吗?裴南苇再望向战场,才一个照面,世子殿下的亲卫骑卒便折损数位,可更让裴王妃震惊的是这等残酷局面下,其余凤字营轻骑依然如世子殿下一样腰板挺拔,对血腥场面视而不见,尤其是那手持大戟的魁梧武将,笼罩于一身沉重黑甲中,连人带甲加上铁戟,怎么说都有四百多斤,面对失利,只是骑于马上,岿然不动,好可怕的铁石心肠!裴王妃心有戚戚然,北凉士卒都这般无情吗?

    大戟宁峨眉提臂握戟,戟尖指向第十一王明寅,二十骑中十骑依然沉默抬弩,十骑则继续发起冲刺。

    这汉子身后最先十骑中没有阵亡的轻骑,轻伤者重新上马列阵,重伤者则坐于地上,捡起弓弩。

    隐隐形成夹击之势。

    北凉对敌,唯有死战。

    靖安王妃望着那十骑不惜性命地策马前奔,以往听靖安王赵衡说起,总不理解他言语中的彻骨阴寒,她终于有些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了。

    她颤声问道:“你的轻骑挡得住吗?”

    徐凤年没有作声,凝神注视着那边李淳罡与吴六鼎的当今剑道顶尖一役,额头已经渗出汗滴,他现在能做的便是去死记硬背,记下所有能被自己看穿的剑术,这可比背诵围棋定式要耗神千万倍,老剑神弃剑罡不用,与吴六鼎纯粹仅以剑术对剑术,双方剑招炉火纯青,妙至巅豪,老头儿未尝没有让他观战裨益的念头,不能浪费了这份好意!吴家剑冢走了一条羊肠小道,摒弃飘渺剑意,独求一剑出无人解的招术,传言冢内剑士人人枯槁如鬼,其中不乏挑战落被吴家禁锢的高明剑术大家,终生只能给吴家后辈喂剑养剑,久而久之,剑冢不仅葬剑藏剑十数万,更详细记载了天下剑招十之八九。道路上吴六鼎虽然两截竹剑越战越短,招术却越来越霸道生猛,正所谓一寸短一寸险,吴六鼎即便在局势上愈发处于劣势,但他能以竹剑对敌名中有剑罡的老剑神百招而不败,足以自傲。

    徐凤年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自言自语了一句身后裴王妃一头雾水的话:“技术活儿,当赏!”

    当裴王妃看到第二拨轻骑被那一路踏来的汉子摧破,那不动如山岳的大戟武将终于要开始冲锋厮杀,她忍不住忧心忡忡问道:“如果连这将军都挡不住的话,你该怎么办?”

    可惜徐凤年仍是没有理睬。

    靖安王妃一气之下抬手就要捶打这北凉世子殿下的后背,这本是下意识的动作,只是不等她出手,就被绣冬刀鞘狠狠击中腹部,她顿时脸色苍白蹲在地上,身体蜷缩,异常绞痛,眼眶中已是布满泪水,几乎以为自己就要死了。

    出手一点都不怜香惜玉的徐凤年眯眼遥望芦苇荡,对于大戟宁峨眉亲自出阵,仍是不加理睬。

    青鸟柔声道:“若是宁峨眉败了,奴婢求一件兵器。”

    徐凤年好奇问道:“何物?”

    青鸟神情复杂,低头道:“刹那枪。”

    徐凤年愣了一下,转头说道:“我哪来这一根当年枪仙王绣的成名兵器。”

    青鸟望向马车,平静道:“它一直藏于车轴。”

    徐凤年讶然道:“青鸟,你说实话,你与王绣是什么关系?”

    青鸟轻声道:“他是我父亲,杀了我娘亲。”

    徐凤年心中叹息,犹豫了一下,说道:“宁峨眉败了便败了,我本就不觉得他与一百轻骑能够完全累死王明寅,到时候等这天下第十一力竭,你再出手。”

    蹲在地上双手捧腹的裴王妃抬头咬牙切齿:“徐凤年,你就不怕这一百人死绝?!”

    徐凤年转头看了眼再难以保持气态雍容的靖安王妃,平静说道:“你懂什么?”

    只有仰头才能与徐凤年对话的裴南苇神经质笑道:“我懂什么?你这北凉王世子与靖安王世子赵珣有何两样?!不是一样临阵退缩,只懂让你们眼中命贱不如蝼蚁的人去白白送死?!我今日就要看着你到时候如何向那江湖莽夫跪地求饶!”

    “那你等着好了。”

    徐凤年转头望向青衫吴六鼎与羊皮裘老剑神的对战,不出意外,李淳罡的好脾气要用光了,接下来才是一番真正酣畅淋漓的大战。

    青鸟盯着裴南苇。

    一位是卑微不堪言的奴婢,一位却是荣华富贵至极的王妃。

    当下竟是青鸟居高临下看着裴南苇,后者则毛骨悚然,噤若寒蝉。

    裴王妃看着这名眼神杀人的婢女走向马车,弯腰抽出一根车轴,在她手上碎裂,露出一根通体猩红的长枪。

    枪名刹那?

    第121章 第一刀

    芦苇荡首尾两头是截然不同的世界,那边大战正酣,各方势力犬牙交错,这厢则是云淡风轻,老者小酌着从农家那里求来的自酿米酒,不远处一些个稚童扎堆窃窃私语,不时对着老人投来好奇眼神,对生长于芦苇荡的孩子们来说,这老人长得挺像平日里襄樊大城里出来赏景的老儒生,可那些与家眷们来这边游玩的老书生可不太瞧得上酒酿,都是自带佳肴好酒。

    老人和蔼笑了笑,对一名茅舍主人家的髫年女童招招手,小女孩儿怯生生走上前,老人自顾自掂量了一下灰白老旧的钱囊,似乎囊中羞涩,只倒出十几枚文钱,一股脑交由女孩,吩咐她去让爹娘煮一尾由家养水老鸦捕捞而得的鲜鱼,看着女孩蹦跳离去,老人笑着呢喃了一句黄发垂髫怡然自乐。

    青州自古被称云梦水泽,芦苇荡这一块乡野村民,更是家家养水鸦顿顿餐黄鱼,老人颇喜这清蒸黄鱼的质朴滋味,那帮襄樊士子豪绅舍近求远,垂涎海鲜,不惜百金求购,便是一路有冰块储藏,早已失去“趣味”,在老人眼中分明是最下等的食客,更称不上老饕。他眼角余光瞥见小女娃在家外乌黑水缸边上怔怔出神,最终还是拣选了缸中一尾最大的黄鱼,去交给娘亲清蒸。老人笑眯眯说道稚子才有菩提心人老是为贼呐,随后便望向竹桌,桌面上看似漫不经心摆放了数十颗岸边捡来的鹅卵石,石子大小不一,各自距离不等,等农家煮鱼的时分,老人已经从桌面上丢掉一些略小的石子,而几颗个头偏大的鹅卵石则向石子最密集的区域挪近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