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者我想不难理解，为了入侵永冬与狼心，魔鬼西线军不只在脊柱群山中建立起了方尖碑，还开拓出了一条纵贯曙光境的补给线。沿着山脉飞行，不仅可以防止偏离航向，还能让补给线分担红雾压力，算是一条比较稳妥的路线。”

    “后者的具体数量不详，但既然是倾巢而出，能战斗的魔鬼估个千万也不算夸张。按照目前的进行速度，最多一个半月时间它们就能抵达四大王国边境。”

    说到敌人数目时，罗兰注意到不少人脸上露出了些许惧意。不过这也不能怪他们，经历过两次神意之战后，人类元气大伤，幸存者有没有千万都两说，更别提能用于作战的士兵了。对于巴罗夫等人而言，千万规模和天文数字没什么区别。

    “这是敌人破釜沉舟的一击，也是决定人类命运的一役，埃莉诺号浮岛必须立刻出发，赶在敌人靠近绝境群山前挡住它们东进的步伐。”

    “可是……陛下。”巴罗夫为难地说道，“敌人数量惊人，而浮岛能携带的兵力又极为有限，主动迎击会不会风险太大？”

    “死守灰堡才是风险最大的方案！”伊蒂丝站出来瞥了老总管一眼，“各位不必被那千万狂魔吓破了胆，如果它们够不着灰堡，数量再多也没意义。用脑袋好好想一想就能明白，黑石域又不是从第三次神意之战起才有这么多魔鬼，它们之所以过不来，是因为红雾补给跟不上，所以我们真正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敌人的浮空城。”

    此话一出，会场中的气氛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毕竟谁都不愿承认自己对敌人产生了畏惧。

    “没错。”罗兰忍住笑意，微微颔首道，“一旦没有移动方尖碑提供的红雾，魔鬼在沃土平原上将寸步难行。何况我们现在出发不代表立刻就要迎战，路上的这点时间应该足够军队做好准备了。”

    他还有一点没有说出来。

    那便是返回天穹城收束部队的天穹之主和沉默之灾。

    既然魔鬼的转移利用到了西线军的补给红线，那么海克佐德不可能不知道新王城的位置。对于魔鬼一族的王而言，它已是彻底的背叛者，因此掌握更多力量，才是自保的最好方法。王城陨落无疑是它最好的机会，等到了那一刻，海克佐德应该不会无动于衷。

    罗兰想到这里望向提莉，“对了，空骑士的起降训练实施得如何？”

    “比我想象的要容易。”提莉从容回答道，“从浮岛上起降和地面起降并没有太多区别，只要天气允许，学员都能轻松完成。唯一的麻烦是，过去只用看到绝境群山或海岸线，驾驶者就能大致判断出自己所在的方位，从而找到陆地机场。但今后敌我双方都在不断移动，加上沃土平原缺乏地标指引，返航中的定位恐怕会存在一定难度。当然，这并不是什么无法解决的问题，你只需提供充足的油料就行。”

    这也是航母作战的一大难题——在范围数百公里的战场上，少许的偏航到最后都会累积成巨大的误差。庆幸的是相比一成不变的大海，陆地上哪怕再荒僻，也总能找到几个用于定位的“坐标点”，比如树林、河流、山峰等等。罗兰大致能猜出对方的打算，不熟悉就多练，飞得多了，自然能知晓自己所在的位置。

    “放心，你想让他们飞多久都行。”他一口应下。

    在这场决战中，空骑士将是无可争议的主力军，也正因为有了一支空中力量，人类才有机会在千里之外阻击魔鬼王城。

    见没有其他人再开口，罗兰环顾大厅一周，沉声下令道，“那么，我宣布苍穹计划进入第三阶段，浮岛启航，目标沃土北域！”

    第一千四百五十五章 先驱

    两天后，埃莉诺号浮岛在断崖码头完成了最后一次补给，升空飞往曙光境腹地。

    送别它的是无冬城近十万居民——人们涌上街头，攀上房顶，甚至登上绝境山脉，只为目睹这历史性的一刻。整个城市西边都被人流所挤满，再一次创下了群体活动的人数记录。

    而这仅仅是无冬人口的一部分。

    还有更多人忙碌在工厂、港口与农田间，以另一种方式参与到远征之中。

    也恰巧是同一天，边陲区和长歌区两地的总人口正式突破百万大关，其中有五成以上来自狼心与永冬。他们虽然不像先期迁移者那般心系无冬，但仍能从汹涌的人潮中感受到无与伦比的震撼，以及这一日不同凡响的意义。

    伴随着整齐的礼炮声，埃莉诺号先沿着群山行至长歌要塞，然后转头向西，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众人的目光中。

    但居民高涨的气氛并未因此而中止。

    《灰堡周报》的跟踪报道令报纸销量缕创新高，无论是街头巷尾，大家的话题都离不开这次出击。渐渐的，启程的日子有了一个俗称，人们将其称作奇迹日，代表着人类征伐天空的开端。这也是距奇迹大楼后，第二个被冠以奇迹之名的事件。

    而浮岛上则要平静许多。

    在最初的新鲜劲过去后，工程队继续投入到紧张有序的工作当中。

    空骑士也同样如此，除开例行放飞的侦察部队，所有学员每天都至少要起飞一个架次，以熟悉周边的地形。巨大的浮空岛、繁忙的起降区与浓烟滚滚的炉窑区，相互组成了一幅风味独特的奇景。

    “感觉如何，还能适应这副新的躯体吗？”

    浮岛的核心区域，罗兰站在矿坑底部，望向与神石柱牢牢固结在一起的埃莉诺。

    这一个月里，不只石柱变大了不少，母体也新长出了许多触须，钻入脚下的泥土之中，宛如生根的植物一般——按照她的说法，这些触须能为她提供额外的感知，进而更好的控制浮岛。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浮岛是躯壳，触须则是她的神经。

    “比之前要好得多。”埃莉诺的声音轻快无比，“能看到，能听到，能思考，有这三点我还有什么好不满的？比起爱莲娜她们，我已经算是幸运很多了。”

    “三席大人，您言重了。”帕莎垂下主须道，“谁都知道，若不是您的主动融合，我们谁都没法幸存下来。何况当时您根本不知道会有这么一天，这份胆量足以——”

    “我说的是结果，而非过程。”埃莉诺打断了她的话，“我相信当时甘愿为联合会献身的姐妹绝不止我一人，我不过是抢在了最先而已。”

    看来她的状态确实不错，罗兰心想。他之前始终有些担心，一位与魔鬼战斗了数十年的女巫最后反倒变成了魔鬼，会不会引起心理上的问题。但现在来看，埃莉诺的心性异常成熟，丝毫没有对自己的躯体感到一丝困扰。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埃莉诺忽然又将话题转回到了他身上，“怕我想不开陷入自闭？要是世界上就剩我一个人，说不定还会如此。但大家如今基本都在，战争前景比四百年前好了不知道多少，还有那么多新知识需要学习，哪有工夫去自闭啊？”

    “呃……学习？”

    “联合会能成为人类统治者，可不单单只是靠能力而已，当时掌握最先进技术和思想的，同样是我们，说成是三个代表也不为过。现在联合会的荣光虽已不在，但想要跟上时代的进程，依旧得靠学习来实现。”

    罗兰不禁无语，这熟悉的用词分明是从神罚女巫们那儿学来的，天知道她们都教了些什么。“那么你现在学到哪了？”

    “大学。”埃莉诺回道，“快毕业的那种。”

    “之前还是赛琳和灵她们在教埃莉诺大人，现在已变成埃莉诺大人在教她们了。”帕莎笑着补充了一句。

    喂喂，她从苏醒到现在也不过两个月的时间吧，就直接读完大学的内容了？罗兰暗自咋舌，之前埃莉诺逼退假面时他并没有想太多，现在才意识到自己可能低估了数十个头脑一起学习的能力。

    “对了，我还弄出了一个小型核心仪器，可能对接下来的战斗有帮助。”

    在埃莉诺的示意下，帕莎卷起一块巴掌大小的骨架摊在“掌”中，只见它悠悠悬浮，中心处闪耀着蓝色光辉，像极了那些巨大的魔力核心。

    “这有什么用？”罗兰好奇道。

    “它能模拟一些念动能力，从而影响外物……例如转动把手、扣下扳机等等。如果把它和特定的机械装置以及火器结合起来，我就能通过魔力来控制它们。”埃莉诺解释道，“假面虽然剥除了这个躯体的行动力，但却没有封死魔力——这也意味着，在敌人来袭时，我可以操纵武器亲自投入战斗，其原理颇有些像是梦境世界的自动武器站。”

    罗兰惊讶地张大了嘴。

    而这还未结束，对方接着说道，“射击本质上是一种计算，这正是我所擅长的事情。比起普通士兵，我能令火器在有效射程内的命中率提高到九成以上，缺点是无法灵活移动，必须配合固定炮塔，还得提前布置触须和微缩核心。不过至少在防御浮岛的战斗中，这些武器站会变得极为高效。”

    “你能同时控制多少？”

    “那得取决于触须数量。”她顿了顿，“我想至少也得好几百个吧？”

    一想到数百个机枪炮塔，甚至是火炮在埃莉诺控制下精准朝敌人开火的场景，罗兰便忍不住想要咋舌。但这并不是他最为感叹的一点，更令他在意的，是埃莉诺将魔力与机械结合起来的做法。这两者的知识，一个来自假面纳索佩勒，一个来自梦境世界，她不仅吸纳了它们，还主动将其融合在一起！要是假以时日的话，她能给这个世界带来多大的改变？

    “如果不是此次行动离不开浮岛，我还真不想让你投身战场。”罗兰将自己的想法袒露出来，“现在人类最缺的，便是这方面的指引者。”

    “哦？你就不怕我了解的东西远远超过你？”埃莉诺仿佛在轻笑。

    “埃莉诺大人……”帕莎似乎想劝阻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为什么要害怕？”罗兰反问道，“后继者超过前人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这至少意味着文明确实有在不断进步。如果人类的知识以我为上限，那才真叫前路暗淡呢。”

    “……”对方稍微沉默了会，才重新发声道，“就国王来说，你确实不怎么合格。不过……”

    “却是一位值得信赖的领导者。”

    第一千四百五十六章 和你的未来

    夜莺铺好被子后，转身吹熄蜡烛。

    房间顿时暗淡下来。

    用惯了电灯和魔石后，重新回到蜡烛照明的生活还真些不太适应，明明以前露宿野外都是家常便饭来着，她略有些好笑地想。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紧迫的时间不允许浮岛上加装全套电气照明系统，就连供她们休息的地方，也是芙拉她们在岩壁上钻出来的。之后再由索罗娅铺上一层松软的图层，隔绝掉地底的潮气，即成为卧房。家具亦只有最普通的木桌和简易衣柜，床垫则直接铺在地上。

    伊莎贝拉虽然也在浮岛上，但目前最需要魔石照明的显然是那些赶工的工厂，等她转化的神石能供生活区使用时估计还要一段时间。

    好在房间简单归简单，住起来却并不难受，一人独享一间不说，还配有独立的卫生间。加上直通浮岛外壁的换气管，屋子里一点儿都不显闷。洞窟尽头还设有公共阅读室和温泉澡堂，以满足女巫的日常需求。

    前者她没多大兴趣，但后者可真是太棒了。

    鬼知道帕莎她们是如何找到这种地方的——从山顶渗下来的溪流在山体溶洞中汇聚成了一湾清泉，并且池边有一部分伸出洞壁之外，靠在池边即可看到外面的景色。特别是浮岛飞起来后，这地方便成了一处能俯瞰大地的绝景。

    她每天洗完澡后都会在泉水中泡上一会儿，以享受这片刻难得的放松时光。

    相比之下，房间没有电灯的缺点也变得无足轻重了。

    就在夜莺准备躺下之际，外面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她不由得怔了怔，这个时候已是深夜，大家基本都已入睡，还有谁会来找她？

    “来了。”

    夜莺应了一声，重新点亮蜡烛，同时脑海里浮现出了好几个备选人物。

    其中最有可能的自然是温蒂。

    毕竟这位联盟负责人有过好几次喝多了酒来找她瞎聊的先例。

    然而推开门却让她猛地一愣。

    门外站着的居然是安娜。

    她抱着一个小木桶，里面放着毛巾等清洗之物，“能陪我去泡个澡吗？”

    夜莺已在入睡之前洗过一遍，但她意识到这种时候泡澡显然不是重点，“当然，稍等片刻。”

    收拾好东西跟随安娜一路走进澡堂，整个溶洞里空荡荡的，除了她们之外一个人都没有。耳边时不时响起水珠溅落在石笋上的声音，在夜幕中显得格外宁静。

    脱下衣服步入池中，夜莺顿时感到一股热流包裹住了身体——和无冬城不同，浮岛上的燃料数量极为有限，因此普遍采用了魔方动力的锅炉和蒸汽机，在供水方面反而能保证二十四小时热水不断。

    两人拨开白雾，缓缓行至洞口处。刹那间，凉爽的晚风将洞窟中的闷热一扫而空，眼前的世界豁然开朗，映入她们眼中的不再是遍布棱角的山石，而是群星闪耀、一望无际的夜空。

    夜莺忍不住轻哼了一声。

    这种感觉实在让人沉醉。

    安娜似乎也颇感惬意，她长出一口气，撑开双手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罗兰呢？”

    “大概正在梦境世界吧。”

    “是吗？他还真是忙啊……”

    “没错，大家都说我一刻没有闲下来过，其实比起他，这根本算不了什么。”安娜笑了笑，“他可是连整个晚上都在工作来着。”

    “你也很厉害啊。”夜莺沉下身子，让泉水没过肩膀，“以前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现在已经能独当一面了。”

    “其实没有啦。”安娜少见地露出不好意思的神情，“我擅长的也只是技术方面，如果不是巴罗夫和卡尔老师帮了我许多，工程部只怕早就一团乱麻了。”

    喂喂，就这么毫无顾虑地说出自己的短处么。

    望着安娜，夜莺心里涌起了一股极为复杂的感觉——要说没有不甘是不可能的，当初她明明接触罗兰更早，有更多的机会走出那一步，结果却慢上了那么一点。但她对安娜无论如何也讨厌不起来，坦诚、认真、表里如一……和对方相处得越久，就越会感叹她的纯粹。夜莺一生见识过许多人，从平民到贵族，都无一人能像安娜这般剔透耀眼。

    她打心底里敬佩着对方。

    短暂的沉默后，安娜换了一个话题，“你觉得这场神意之战的结局会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