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来要与燕胡决胜中原,没有一定数量的骑兵编制,打起来会很吃力。
黄祖禹出身东闽军虞万杲部,与唐复观归附淮东之后,也颇得重用,但在去年入秋之时,负责黟山剿匪之时,中流矢负伤,退下来休养。叫黄祖禹随曹子昂去庐州,可以直接从编训一部新军,以弥补长山军主力南调之后,庐州驻兵的不足。
宋浮立即草拟令函,林缚签押后,便从偏门离开枢密院回陈园去,这时候天色已经是彻底暗了下来。
林缚坐在马车里,听着辚辚车辙声,想着事情,突然间车马停下来,听着陈刀子在前头喝问:“什么人?站住!”
林缚掀开车帘子,看着车马队前头有四名着便服的青衣小厮。
这里是皇城外的夹道,旁挨着枢密院军机重地,军民禁行。这四人走在夹道里,非官非将,倒是突兀得很,难怪陈刀子他们如临大敌,十数骑驱马拔刀上前,将四个形迹可疑之人团团围住。
“林公爷!”居中的青衣小厮倒不惊慌,回头喊来。
林缚哑然失笑,说道:“元嫣公主怎么又偷着溜出宫去?”
第28章 废除匠户
元嫣青衣小厮装扮,包巾折帽下的清俊小脸,在两边高挑的风灯映照下,泛着细瓷似的光泽,那对眸子额外的深邃,像是铅蓝夜空之上的星子;随行的三人都是乔装出宫的女侍。
林缚说道:“怎么又偷着溜出宫去?”
“今夜沿街皆有灯市,偏是林公爷还在枢密院枯坐到现在,真是无聊得紧。”扈骑散开,元嫣走来,负手立在车前,仿佛青俊小生,昂首说道。
林缚哈哈而笑,说道:“你偷溜出宫,给太后晓得,免不了要挨一顿训,可没有人替你说情。”
“太后宴上吃过酒,回寝宫便睡下了,林公爷不告状去,谁个晓得我出宫去?”元嫣说道,又紧张的盯着林缚,“林公爷莫非要赶我回宫去吧?”
林缚摇头而笑,说道:“城里也不见得太平,你们四个女娃子这般模样,哪里会骗得过市井之徒?仔细不要给拐卖到哪个山沟沟旮旯里哭天不应、哭地不灵!你要去看灯,坐我的车去,顺道送我回陈园就成!”伸手要拉元嫣上车来,元嫣俊脸微红,在灯下倒不明显,只是自己觉得脸发烫,叫林缚粗糙的手掌握着,心砰砰而跳,挨着林缚坐下,又叫三个女侍都坐上车来。
车厢倒也宽敞,也是方便林缚随时能在路上与将臣议事,元嫣与林缚并肩而坐,三个女侍挤坐在一旁,倒也不觉得拥挤。
元嫣心里收紧,下意识的就多起话来,待扈骑簇拥着马车继续前行,便问林缚:“听采办说今年灯市跑马灯尤其的多,说是林公爷尤喜此灯,还曾召灯匠入府问制灯事,这传言是真是假?”
“啊……”林缚微微一怔,崇国公府如今一举一动都处于市民巷徒的关注之下,以讹传讹的事也不只这一桩,只笑着说,“确有这事,只是灯市之景,我倒无暇去观了!”
“为关中战事发愁?”元嫣问道,见林缚脸有疑惑,解释道,“听说你这月余来,只问北面的军机,今夜饮宴你也早早就退席,没有回府,还在枢密院耽搁了这么晚,元嫣猜林公爷应是为关中战事发愁。”
“倒也没有大事,”林缚笑道,“我是瞎操心惯了。”
林缚与元嫣随意扯着话,到陈园后下车来,叫元嫣乘他的马车去观灯市。
顾君薰、柳月儿、孙文婉各携子女结伴出府去逛灯市去了,只有苏湄有孕在身,这阵子怕吹冷风,便留在府里没有出去看灯市,小蛮陪她留在府里说话,在暖阁子里逗着林缚的次子玩耍。
看到林缚回来,苏湄问道:“听说宫里的宴席早就结束了,见你迟迟未归,还以为你会在枢密院耽搁到半夜呢,也没有等你回来……”
看着苏湄、小蛮姐妹俩正逗次子牙牙学语,林缚将皮裘子脱下来,穿着对襟短袄,挤到软榻上来,依榻卧坐,将次子抱起来,放在肚皮,看着他乱踩,跟苏湄、小蛮说话:“北边的战事吃紧,上饶那边必须要打硬仗,也不晓得要填多少人命进去,接下来一两年都不要能歇下来……”
“你都这么累了,洗洗去歇息吧!”苏湄说道。
“跟你们在一起,可不就是在歇息?”林缚握着次子的小脚丫子,逗着他在自己身上乱踩,又伸手去摸苏湄袄服下微微隆起的肚子,问道,“还吐得厉害吗?”
“你有良心这一问,姐姐便会好多了。”小蛮笑道,钻林缚怀里,枕着他的腰而躺,将刚两岁的儿子放在她与苏湄、林缚之间的锦褥上。只是小孩子生性好动,难会规规矩矩的坐在三个大人中间,片刻便挣扎着要下榻去,叫女侍领了出去玩耍。
“北边的形势渐紧,不会按照我们预料的发展下去,为了能早有所准备,南面的战事要提前结束,长山军主力,这两天就会南下。”林缚手放在小蛮光滑白皙的脸蛋,与二女说着话。
“你也要南下督战吗?”苏湄问道。
“我的作用也就鼓舞士气,”林缚自嘲说道,“但战事打得艰苦,士气容易不振,也是需要提振士气……”
到今天无需林缚去冲锋陷阵,而在上饶外围,随着长山军主力也调上去,淮东军在兵力上占据绝对的优势,想打败仗也难,关键是能否顺利将奢家在上饶的防线打透,但林缚去前线督战,苏湄心里总是会有担忧,只是温婉而笑,不会拿儿女情长将林缚牵绊在江宁,说道:“如今江宁这边的形势也稳定了,宫里也不用宋姐姐盯着,叫宋姐姐陪你去衢州,能替你分些担忧,也能照顾你的起居……”
顾君薰生下政君之后,便一直都怀不上胎,林缚不想子女多得连自己都记不得名字,其他诸女倒是刻意挑着生理周期同房,不过柳月儿、孙文婉、小蛮都有子女要照料,苏湄也有孕在身,除了宋佳之外,也没有人能陪着去衢州照顾林缚的生活。
“宋姐可以去,宋姐身边那三个小妖精可不能去……”小蛮说道。
苏湄笑着去掐小蛮的脸蛋,林缚哈哈一笑,他如今脸皮也厚,说道:“如今也确实不用宋佳再盯在宫里……”
内侍省已经给彻底消弱,张晏及宫里有刘直牵制,太后及永兴帝所任用的内史,有许多是枢密院安插进去的耳目,最为关键的,江宁的防务完全处于枢密院的控制之下,别人想掀风作浪,也难有作为。
林缚一边陪苏湄、小蛮聊天,一边盘算着随他南下督战及留守江宁的人事安排,过了片刻,便听见外院喧喧闹闹的,是顾君薰诸女在外面说说笑笑往这边走来。
小蛮、苏湄坐直身子下了软榻,不想叫旁人看到她们与林缚腻在一张软榻上,先到院子里去。林缚听着元嫣的说话声,也便下榻走出去,看到元嫣正在院子里陪诸女说话,问道:“灯市这么早便歇了?”
“还是拜林公爷的马车所赐呢,”元嫣说道,“匠户街彩灯最盛,可是马车刚到匠户街便给人认出来了,满街巷的住户都赶出来谢恩,吓得元嫣头脸都不敢露,只能退回来。赶巧又遇到君薰姐姐她们,便到陈园来做客,林公爷不会急着赶元嫣回宫吧?”
今天早晨,永兴帝颁上元谕文,枢密院同时签发令函,正式废除匠户旧制。
受工部及各府县工房所辖的传统匠户,一律编为城坊户,废除在入学、科举、入仕、经商、迁徙、婚嫁、财产保留等方面对匠户的限制。
虽说还谈不上完全废除贱籍制,但相比较以往,也是巨大的进步,为发展工矿商贸等业,发展匠术新学扫清障碍,也算了却林缚最重要的一桩心事。
越承前朝,户籍进行详细的划分,有民、匠、站、佃、乐、庙、商等种,匠户之下还有厨役、裁缝、马船、金铁、织染、盐灶、窑矿、泥瓦等细分,彼此间泾渭分明,分由工部、内府监所辖,人户以籍为断,禁合户附籍,子子孙孙承袭而不转。
传统的匠户制,为官营工造等事务提供了一定的便利。
早年的龙江船场,就是从各地抽调船户四百而得以设立,规模最大时,发展到两千余船户,造船遂盛于当世。由于稳定的匠户制,也使得造船等匠术能够一代代传承下去。
不过,封闭的匠户制,使得普通民众想学一门手艺而难以登天,同时,传统匠户除了要承担额外的徭役之外,在婚嫁、科考、财产保留等方面,也受到严格的限制,是名符其实、低“民”一等的贱籍,使得普通民众的子女,非万不得已,不会轻易嫁入或入赘匠籍。
不同工种之间也严禁转籍,铸铁户子弟的制瓷手艺再好,也不能随意转为窑户。
同时,匠户受官府控制,商户想要募工匠劳作,受到严格的限制——这种种都严重了限制了工矿商贸及民间作坊的发展,特别是入学及科举之上的限制,严重限制了匠术杂学的发展。
林缚近十年如一日的发展匠术杂学,在崇州更是早就推翻匠户在入学、入仕上的限制,匠户所获得的物资保障,也要高过普通民户;到去年,枢密院更接管原工部、盐铁司、内府监司所辖的匠籍管理,才为今日彻底的废除匠户扫除碍障。
也许林缚的考虑更为宏观,但今年的上元灯节,对江宁近三万匠户来讲,确确实实是永生难忘的盛大节日。
除了脑筋顽固者之外,匠户制的废除,并没有触动传统士绅阶层的利益,还为江宁已成势力、新兴的工商阶层发展扫清了雇工等方面的障碍。
在废除匠户制的同时,枢密院还签发了《官家营造征募补偿令》、《奖励雇工令》、《促进实用技艺发展及专营保护令》等一系列法令,更是直接保障新兴工商阶层的利益,则进一步巩固了枢密院对江宁及江淮地区的控制。
在北伐之前,林缚就迫不及待的废除匠户制、颁布奖励工商的新法令,主要也是因为天下残破,传统的士绅阶层受到严重的打压,而新兴的匠商阶层处于相对强势之时,包括江南地区以织染商贸为业的士绅大族,也是新法令的拥护者。
要等到天下大定之时,也许就他个人的权势跟地位更重之外,新兴阶层与传统士绅阶层相比,反而会处于劣势,不利于新政的推出。
也是这桩事做成,不会再有反复,林缚才能放心的离开江宁,去衢州督战去。
元嫣在陈园也只耽搁了片刻便回宫去,林缚与顾君薰诸女说起将去南线督战之事。
林缚在江宁虽说也是日理万机,毕竟每日都能见着,这一去衢州督战,不晓得几时能归,诸女也是依依不舍。
第29章 督军
恰逢宋博来江宁述职,林缚有意将宋博北调任职,宋博将妻儿也一并从泉州迁来。上元佳节,宋佳特地也回宋家在江宁新置的宅邸与宋博夫妻相聚。赶着宋浮从枢密院回来,宋佳从父亲那里知道林缚刚刚决定要将对上饶的攻坚决战提前到今年的春夏之际,回宫之前,特地经过陈园与林缚说事。
南北军情甚紧,即使不日就将南下督战,林缚也抽不出太多的时间陪伴妻儿,入睡前还是在东苑书堂阅看各地的呈折,倒是不拘诸女过来陪伴。
只是五个小儿女喜闹不喜静,这时候不会随意进出东苑打扰到林缚。
宋佳走进东苑,看到林缚埋头案前,依门傍房看着油灯的光辉落在他的脸上,使得他的侧脸线条看上去冷峻而严肃,可见他心里还是承受着极大的压力。
林缚抬起头来,看到宋佳站在门口,笑道:“怎么站在那里?”
“刚刚与父亲见过面,”宋佳说道,“你要南下督战了吧?”
“嗯,”林缚点点头,说道,“你陪我过去?”
“真的?”宋佳本是依依不舍,乍听到林缚要她一起南下,眸子里掩不住欣喜之情,倒不像平时足智多谋的她,流露出来的女儿情长,更使她的容颜娇媚如花。
晓得诸女也会随意进出书堂,宋佳心里欣喜,倒也不与林缚过份亲腻,免得叫诸女看了心里不快,在案前坐下,跟林缚说道:“长山军提前南下,原先计划分摊到全年的军费,会在夏税收缴之前集中消耗,庐州那边非但不能停,还要投入更多的资源以备西线有失——钱粮短缺,你要如何解决?”
“我这回打算以枢密院的名义,正式印制记名债券,由钱庄购买一部分,不过更多的要向江宁及江南士绅商民兜售,以筹养军之资,”林缚说道,“战事会在短时间里产生巨量的开销,必须要通过举债,将开销平摊未来十年、二十年,甚至数十年里去。不论是向钱庄举债,还是印售债券向士绅商民举债,也同样能增加这些人群对国家的责任感……”
传统的中枢财政,在收支紧张时,只有加征税赋一途。而加征的直接后果,就是民众不堪重负,地方生产或多或少都会受到影响,最严重的,地方生产及秩序会因此而崩溃。
林缚在江宁所推行的新政核心就是减弱中下层民众的负担,即使岁入有可能在短时间里会大幅下降,也必须以恢复地方生产为先。
而中枢财政紧缺的矛盾,完全可以通过举债的方式,将战事开销平摊到战后的中枢财政上去。
这种模式早就给后世的近代国家普遍采用,但在当世还是相当的惊世骇俗,不过有前期向钱庄举债铺路,这次公开印制债券,想来也不会惹来太激烈的反对。
说及债券,即为朝廷向民间举债,林缚已让陈华章在邸报里多次撰文讨论此事,早就叫江南的士绅对此有了一些了解,只等这次正式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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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兴五年元月十八日,崇文宫殿议,林缚在殿前奏请南下督战,并奏请以枢密院的名义,向江南士绅商民印售战争债券,以供庐州、徐州防事及衢州战事所需。
一期印售记名式付息债券四百万元(以一两足银等值银钱一元计算),由钱庄负责在江南七府兜售。
虽说林缚所创造的这种丁吃卯粮的中枢支度模式,对思维传统的官绅有着极大的冲击,但去年江宁的形势能够维持下来不崩溃,幸赖于淮东钱庄前后两次总额高达五百万两银借款的事实,也叫朝野官绅难以否认。
跟大姑娘第一次上床总是艰难一样,事情有了先例,接下来就会简单许多。
印售记名式债券,年息仅为钱庄借款的一半。程于谦、左承幕等人,虽觉得林缚所议前无来者,突破常人之想象,但尝试一下,也无不可。
不仅朝野官绅易于接受这种创举,而且淮东钱庄筹集本金在江淮地区也行之数年,这次直接以枢密院的名义印售债券,与钱庄筹股,并没有太多本质上的不同,只是信用的载体更为坚厚,更值得民众信赖,民间也不会特别难以接受。
将这次计划的筹款算上,加上淮东以往历次向钱庄的支借以及去年江宁府衙及户部向钱庄的筹款,总支借数将高达一千两百万两银,差不多与历年来的中枢岁入规模相当。
燕胡通过战争劫掠的金银及物资,或许比一千两万两银要多,但燕胡南侵立朝之后,所得到的也不过是些残地。近五年时间过去,北地离彻底的恢复还有较远的距离,燕胡兵备规模增加到四十万时,已经很难再继续扩张下去。
相比较之下,江宁(淮东)这些年能在周边地区维持频繁战事、江宁城也一度给叛军攻陷,最终能够不崩溃,实际在相当程度上也依赖于这种支度模式。
这种模式对地方生产的破坏跟影响极小,甚至通过积聚多余资本增强中枢购买力,使得更多的金银流入商贸领域,对地方生产还有着难以想象的促进作用。
当然,钱庄支借或债券的模式虽好,但根基建立在信用体系之上,非其他势力能够轻易模仿。
林缚早年与顾悟尘共同促进了东阳乡党在江宁的壮大,中期经营津海粮道、经营崇州,又得到海商集团及崇州地方势力的支持——最初的淮东钱庄,就建立于这三种势力之上。
后期随着淮东势力的扩张,钱庄也才得以逐渐的往江淮闽浙等地区渗透,这才扎下深厚的根基。也是因此,林缚这次才想直接以枢密院的名义印制债券,叫淮东钱庄代为发售,以筹维持战事的钱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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