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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节
    “我说,老吴。”田荣国忽然又正经起来。

    我正憋气呢,哪里会理他。

    “你要是取媳妇儿了,就把你那本宝贝书,放我那儿吧!”他声音压低了些,“我啊,也想……”

    “什么书?”我转了转眼睛,忽而疑惑。

    “就是你抄了几大撂纸的那书啊,叫什么女心还是什么的?哎,就你一直藏着那个!”

    他说的是《少女之心》。这本书在文革时被列为了禁书,因为里边儿有那么点儿男女之事。书虽然被查禁了,但却难不倒我们这些知识分子,当时在男知青团体里,抄这本书是时髦的象征。甚至也有女知青来抄。

    “想得美,”说着我取了根烟走出去,“拿给你了也他娘读不懂。”

    但身子刚还站直,突然感觉哐当哐当的绿皮火车一声猛响。猛响之中,剧痛传来,整个车厢,像是被什么力量给挤压成了一团。车厢里,惊叫连天,忽而又变为混沌漆黑一片。

    眼前的景象,在这不真实的巨变里,又化为了虚无的黑暗。

    再次睁开眼,我看到的不是车厢,而是模模糊糊的虚光。眼睛只睁开了一个缝,我想睁得更开些,却发现不论怎样使劲儿,都无法全全睁开眼。

    我想动身子,去找田荣国,却发现身体处处剧痛,怎么也动不了。

    这他娘是咋回事?

    就这样,我在剧痛之中,感觉身子平躺了过来。混沌的意识,在羞涨的情绪中,在火车的尖叫中,渐渐趋于清醒。真切的记忆开始灌回了脑袋,不对,不对,我没有在什么绿皮火车上,刚才的一切,都是在做梦而已。

    田荣国那小子,又在梦里头活过来了。

    临前的记忆画面,一个个填进脑袋。我看到了集合的六人,看到了越军士兵,看到了天坑,看到了地下河。也想起了黑暗中的那方水泥建筑。

    最后呢?头痛欲裂,我闭回眼睛,总算想了起来,最后我滚下了陡坡,好像摔得不轻。

    但现在又是在哪里呢?我还活着?

    巨大的疑惑,让我终于将眼睛睁得大了些。我清晰的看到,眼帘里的黑暗中,有光团散了过来。并且,还能听到断断续续的谈话声响。

    但是,不论我怎样努力,都听不清那些声响。声响如蚊,在耳边嗡隆隆的响着。也像是耳朵里灌了水,一个字也听不清。经过不断的努力,不断的自我挣扎,我终于在躺身中,寻着那声响,歪过了头。

    这一转,总算是找到了散光团的源头。

    但是,虚晃的眼睛,并不能清晰对焦。那就像是一个八百度的近视患者,摘下了厚厚的镜片。我看到的,是一片模糊得不能再模糊的景致。

    脑袋只是偏移了一个很小的角度,我微睁着眼,努力想看清那方的情况。

    光团在眼里变得越来越黄,我意识到,那肯定是一堆火。火旁边,好像坐着两个人,两个人影儿实在太模糊了,根本看不清楚脸。或者说他们没有脸,因为是背对着我的。那两个人,正坐在火团旁边,谈话交流。

    那,应该是王军英他们。我摔落之后,他们肯定也跟了下来。我想说话,想呼喊,却感觉嘴巴被堵噎,怎么都动不起嗓子。

    而这时,那倒斜的视野里,那恍散的火光中,有一个人闯了进来。

    那个人缓缓的走向火堆,并没有注意到眼睛微睁的我。走着走着,那个家伙突然右手一动,竟然掏出了什么东西,对向了火堆旁的两人。尽管整片视野里一片模糊,但凭那动作我能猜到,掏出的东西,是枪!

    他打直胳臂,举着枪,慢步靠向火堆旁谈话的两个人。那动作的意义再明显不过,这是要搞暗杀,要打黑枪!

    而坐着的那两个人,却丝毫没有感觉到身后有危险靠近。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一章 :苏醒

    恰在这时,堵噎的喉咙,忽然感觉气团上涌。那涌来的力量盖过虚晃的意志,气道顺着那股气团,我猛烈咳嗽起来。咳嗽带动了全身,全身一动,满是疼痛传来。我痛苦的闭回了眼,平息胸腔的痛苦。

    而刚才那行凶杀人的画面,也立即消失了掉。

    几声咳响,成功引起了他们的注意,也好像打断了行凶者的动作。我在扭曲又混沌的意识中,并未听到枪声响起,而是听到了他们的惊呼。

    “活了!活过来了!”

    再之后,我睁开了眼,结果看到一束强光,直晃晃的打在了我的脸上。我平息着咳嗽,紧闭眼睛,躲挡光线。

    “别碰他!”我听到一个声音在耳边说。

    “天呐,这都喷出血来了!”另一个声音又说。

    “你把手电筒移过去一点儿。”

    “吴建国,吴建国,你能听到不?听到我就回话。”

    “再过去一点儿,别挨着了……”

    七乱八跳的语句,在我耳边回荡。我确实的听清有人在唤我名字,我想回答,但怎么也运不了气,开不了口。并且,咳嗽一停,脑袋忽然又开始天旋地转,我意识一晃,在七嘴八舌中,再次昏了过去。

    但是丢掉意识的那一刻,我却心稳如靠山,因为我在那些凌乱的句语中,听到了东北口音。

    二次昏睡中,脑子里再无怪异的梦境出现。而丧失掉意识后,便就没有了时间的概念。在我的主观记忆中,仅有一闭一睁,期间的状态,剪删而掉,不尽而知。

    再一次睁开眼,还是跟上次差不多的情况。黑暗中散着亮光,我好像还躺在原地。但这一次,混沌不清的头脑清醒了许多。嘴巴里有股奇怪的味道,并且干渴难耐,就像醉酒之后的那种渴。我干咳了一声,然后搭巴着嘴唇。

    “醒了!”旁边好像有个人守着我,他立即发现了我的动作,“排长,排长,过来看,建国哥又醒了!”

    这一次,身体终于可以动作了。我动着手,想坐起来,却感觉腋下揪心的疼。

    “别,别,别!”旁边那人立即托上我的肩膀,将我按放了回去,“别动,建国哥,动了要散骨头的!”

    耳边响起脚步声,我抬起手,揉了揉眼睛。眼屎被揉干净,视野越来越清晰。旁边好像燃着一堆篝火,视线异常明亮,身体也很暖和。我渐渐看清,有三个脑袋,围在了我的面颊上方。

    王军英,旗娃,邓鸿超。他们的脸庞都真切的出现在面前,似乎说来,失足跌下的人,就只有我一个。这可真他娘丢脸。

    “拿点儿水过来。”一脸冷肃的王军英,低头察看着我的额头。他好像明白我想法。

    不一会儿,我就看到壶嘴伸到了我的嘴前。他们托着我的头,将渴意难耐的我喂了个饱。

    “够了,够了。”王军英说,“别太多了。”

    说着,他们就想将我放回去,继续趟身。我清了清嗓子里的痰,感觉嗓子终于能说话了:“我要起来。”

    躺在地面,总觉脑袋昏沉,我得坐起来清醒清醒。

    之后,三个人如运送国宝一样,扶着我的背,将我的身子扶立起来。一坐之下,背部就感觉到淤痛难忍。但身体坐直,视线正了过来,我终于能面对面的看着他们了。

    “脑袋清醒不?”王军英直视着我,郑重的问我说。

    旗娃和邓鸿超,也想试探病人的大夫一样,溜圆了眼睛看着我。

    “还好。”我调动着身子,缓解疼痛。

    “嗯,那你现在试着动手动脚,看有没有地方摔坏了。”王军英又说。

    “但动静别太大,”他的眼睛在火光里炯炯有神,“你很有可能折了骨头。”

    接下来的时间,我凭着自己的感觉,开始对全身来了个“检查”。检查的过程我就不再赘述,无非就是在万般疼痛中动手摆脚。王军英说,我掉下了那么高的距离,很有可能会折断骨头。而骨折了,自然不可重动。他们用雨披组成了个简易的担架,才将我从岩嵌里抬了出来。

    所以,在我昏睡这段时间内,因为缺乏必要的医疗工具,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等我醒来之后,自我感觉伤势。按旗娃的说法,如果不是鼻子有微弱的气息,他们都准备给我挖坑开追悼会了。

    最后的检查结果是,手脚奇迹般的没有大碍,重要的部位没有折掉骨头。但是腋下的肋骨,确实是受了不小的损伤。损伤的部位是在左臂下边儿,伸手一摸,那里吱吱作响,能明显感觉到骨头损伤,往里折了一个小窝。伸手一按,痛得钻心。

    肋骨作为整个骨骼系统中很为脆弱的一环,是骨折的多发部位。但这也不是小事,肋骨生在胸部,折断的骨刺,一不小心就会伤及心肺,引发更大的危险。王军英说,我之前咳了一大滩血出来,很有可能是伤到肺了。不过,就目前来看,我呼吸顺畅,脑袋清醒,不像是心肺受损的样子。

    至于其他,倒只是一些可有可无的小伤。脱下衣物一看,满身都是淤青一片。幸在保护动作做得及时,撞击中留下的仅是一些淤伤,没留下什么大破口。但是被撞了个正面的脑袋,好像破开了口子。伸手往脑袋一摸,不见头发,却感纱布绵绵。

    王军英说,当时的情况很惊心,满脑袋都是血。血渗在头发丝里,看不到伤口有多大,他就拿起匕首,做了个剃头匠,将我大半个脑袋的头发都割了掉。现在,我的大半个脑袋,都包着白晃晃的纱布。

    头发没了是小事,幸好这条命,在阎王殿前捡了回来。

    当时的情况,大概就是这样。

    “命大!真是个玩命儿的主!”旗娃嘿嘿一笑,“我说啊,当时排长和我是扯了你的,结果一身的水,没给你扯回来……”

    “差点儿把我自己都搭进来了!”他说。

    王军英站了起来,他望着火光以外的黑暗,道:“肋骨断了,不是什么大问题,但也是伤筋动骨,你要好好护着那地方,再休息一段时间。”

    “休息一段时间?”我抬起眉头,望着他。

    “咱们这是到哪儿了?”我扬头四看。这里好像是他们建立的一个营地,营地生起了两团火,旁边散落着一些吃剩的罐头铁盒,以及背囊装具。营地周围,见着的尽是坑洼不平的石面。

    邓鸿超扬嘴微微一笑:“当然是跟着你的步伐,走下来了。”

    “下来了?”我回想着,在我失足跌下之前,我们打了一发信号弹。信号弹的光耀显示,这地方,应该就是咱们的目的地。这样说的话,那片宏伟奇特的水泥建筑,肯定就在附近的黑暗里。

    邓鸿超递我一个水壶,苦笑着没讲话。他之前在额头上留下的伤,比起我来,似乎要轻不少。之前在那小子头上的乱贴的纱布换了掉,换成一横条穿过额头的纱布,就像日本人那种箍头那种方式。很潮流的中分头,也被他精心梳理了一番,外露与白纱布外。

    一阵昏迷后,他看起来比之前要精神了不少。

    “你就别管这些了,”旗娃打了个哈欠,轻拍着我的肩膀,“好不容易捡回条命,就乐呵着休息吧。”

    “守了你一天,我困不住了,先睡个觉。”说着他枕着背囊躺了下去。

    睡了?一天?我抬起手臂,想看看手表,却发现手表不知哪时候消失了。

    “我的手表呢?”我按着身下的雨衣,左右翻找。

    旗娃闭着眼睛,困意绵绵的答道:“给摔破了,稀拉碎,没用处了!给你包布条的时候,不知道给扔到了哪儿……”

    “破了?”我眨着眼。手表虽然不名贵,但也是我为数不多的鲜亮行头。

    “别看了,”邓鸿超说,“你一共睡了一天零两个小时,两个多小时”

    我两眼一睁,心说有那么久?

    “现在,是早上八点过。”邓鸿超也拉过背包,趟了下去,“你好好精神精神吧,等你精神好了,再跟你说事。”

    我摸着脑袋上的纱布,震惊不已。一天零两个小时?田荣国那小子,竟然在梦里头留了我这么久!

    王军英正站在火堆旁边,对着黑暗无声抽烟。邓鸿超和旗娃,似乎困意绵绵,躺下后就闭着眼,不再言语。我呆坐在原地,看着火焰燃烧,王军英的背影,回顾着梦境,回顾着记忆。肚子有些空,我颤颤悠悠的走离了篝火,撒了泡尿。

    正寻着找些东西来填肚子呢,结果刚一坐下,我看着王军英那站立的背影,忽然打了个激灵。

    不对,有什么地方不对!我喝了口水。

    如果记忆没有错乱,在我摔下之后,一共醒了两次。第一次,我回想着,好像看到一些奇怪的画面。如果说火车上的田荣国,是在做梦无疑,那记忆里留存的模糊影像,似乎不应该是梦中臆想。

    我望着火堆,顶着昏沉的脑袋,和模糊的记忆做着对比。对,绝对不会是臆想。试想,如果说那是在做梦,我根本不可能凭空幻想出这个火堆。而这些幽黄的火光,的确是在那模糊的记忆中出现过的。

    忍着剧痛,我顺下身子躺在了雨衣上。侧过脸一看,好家伙,那分明就跟记忆里的画面,是同一个角度!

    那么,当时有人掏枪的画面,也应该是真切发生过的!

    在痛中坐回身子,巨大的震惊混夹着无尽的恐慌,开始越过疼痛,袭遍我的全身。一瞬间,我想起了刘思革,想起了他临终前的话语。

    “队伍里的人,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