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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节
    爆炸为繁枝密叶的丛林,清理出了一块“空地”。空地便就是爆炸后的净空区域。这片空地在我视野的右方,那里边儿的繁草细树都被炸了个空,视线不再如之前那样受阻。

    果不其然,几个越军士兵,靠着那片空地旁的粗树细干,低身摸了过来。

    “我日你个舅爷奶!”身子虚弱、面色苍白的刘思革,骂声突然变得有劲儿。他愤怒的扣动了扳机。刚才的爆炸,又在他那苍白的面目上,增添了几道明晃扎眼的血痕。

    正文 第五十三章 :崖边速降

    反击的一排子弹打过去,又让逼压过来的越军趴下了身子,不敢起身。但同时,爆炸带来开阔视野让我们失去了一定的枝叶掩护,敌兵们能较为清晰的看到咱们。反击的子弹一过去,那面的攻击子弹,又是一排排朝我们打来。好几颗弹头,就钉在前边儿的树干上,让我们也不敢再探头还击,只敢畏缩在树干之后。

    这时,王军英从地面蹲起,他示意已经绕好了绳桩。黄班长比着手势指挥,耳鸣之中,我听到他对王军英令道:“你,先把刘思革捆好,放他下去!然后是——”

    黄班长颤抖的手指着邓鸿超,接着说:“然后你再下去!”

    但刘思革的身体情况,恐怕是无力下崖。这倒是一个新的问题,绳索滑降,必然要用到双手的劲儿,而子弹过肩,他那一双手,恐怕根本使不上多大的力气。

    “我没毛病,你们先走,我掩护!”黄班长刚指挥完,刘思革却吼大了嗓门,反驳了一句。

    然后,这个带着枪伤的老小子,表情痛苦的靠着树干坐了下来,他侧头出树,艰难的举起冲锋枪,放屁似的干打了两发出去。

    “这时候你还他娘犯犟,让你走就走!”我对他吼了一句。生命关头,这小子又他娘的扯拐,又要发什么善心!

    手中的两股绳头这时已经串绕完成,我用力扯了扯,确认坚固可靠后,就躲着飞来的子弹,趴下身子,再靠近崖头的树干上绕绳做桩。

    “我说没毛病就是没毛病!”他犟如一头受伤的老牛,还是待在原地,不肯动上半步。这种时候,谁最先走,就意味着谁活下来的希望最大,已经丢掉半条命的他,竟还亲手送走了这宝贵的机会!

    情况紧急,急不可耐的黄班长,没时间,更没耐心再继续劝他,他一手指向邓鸿超,说:“那你走,快准备!”

    这让我气得不行,受着伤的刘思革该走却不走,非要在这种时刻礼让先行。皇帝不急太监急,我真想一拳把他打晕,再用绳子把他捆上一圈,直接扔下崖头!

    树桩上的绳结很快被我打好,抬起身子,我看向举枪守敌的刘思革,气得鼻子吐气。罢了,你这臭老小子爱走不走,老子可懒得为你操那么多心!两个绳桩已经绕好,我便畏缩着身子,将盘绕的大捆绳子一把甩下了崖头。

    探头一看,晃晃悠悠、如长蛇的绳索,被重力带入了天坑里头。很快,绳索的长身就直直的荡在崖壁之间,最底下的绳头没入了天坑里的树冠之中。刚好,长度刚好。

    我的绳桩差不多绕好,王军英这时又翻出好了几捆绳子,准备用来当作安全绳。

    “来不及了,直接走!”黄班长换着弹匣,对王军英大声说道。

    索降不是说甩一根绳子就可以顺着滑下去了,没那么简单。那是一门技术活儿,其中的门道相当多,更何况是要索降如此高的距离。保证安全,是第一项要做好的措施,否则,没有安全措施的索降,自然有极大的风险。

    悬崖下的高度,是我在侦察连训练时,从未接触过的。事实上,侦察兵不是登山队员,更不是类似于工兵那种技术性很强的兵种,我们会的东西很多,但全面发展,一定程度上也代表全面平庸。

    比如说攀岩、索降的技巧,与那些专业队员比起来,我们不过是有那么一点儿基础罢了。攀岩我们接触得更多,而挂绳索降,我更多是在边境临战训练时,考虑到任务需要,才临时加学的。

    而黄班长的意思,就是省去安全措施,直接甩他一根绳子出去,再直接滑降。严格来说,这不算索降,应该叫速降。因为索降是要配合许多工具安全的从绳索降下,那需要很长的准备时间。大家一定在电视里头看过士兵从直升机上迅速滑下的场面,那一种抱着绳子一溜烟儿的滑下,就叫速降。

    “直接滑?”王军英有些惊讶,“这绳头能稳得住吗?”

    速降比不得稳稳的在绳索上下降,除去人体本身的重量外,我们身上还有相当重量的装备。并且,下滑时产生的重力加速度,也会落在孤零零的绳索上。

    “来不及了!就直接滑,赶快!”黄班长双眼盯敌,一口催促。

    当然,黄班长并没有急昏了头。因为这不是在训练场上训练,逼压而来的越军士兵,不会干巴巴的等着我们做好安全措施,再慢慢索降下崖。速降下如此高的悬崖,尽管风险极大,但也算有那么一点儿生机。但要是越军士兵逼至面前,我们就是必死无疑。

    王军英点头,没再继续犹豫。他收回绳索,背上背囊,就将邓鸿超叫到了崖头。

    “手套戴好,手像我这样捏好,”王军英低身躲在树干后面,捏着绳索向邓鸿超讲解着,“滑去下的时候手一松一紧,脚也要一松一——”

    邓鸿超舔了一口嘴唇,他看了一眼树林里的敌情,急躁得有些不太耐烦。他打断了王军英的话:“嗯,嗯,我知道了,我们走吧!”

    说着邓鸿超就揣好手枪,快速的从背囊里找出了用于索降的白布手套。戴好手套,他们两个人佝偻着背,从乱草中提出绳子,捏在手中。双手间那干溜溜的一股绳子,我光是看着,就觉得无比危险。

    退伍之后,大概在九几年那阵,我被一个朋友叫去参加了一次登山活动。那不是纯粹娱乐观光的登山,朋友是地质工作者,他们要去秦岭那块儿勘探矿产一类的玩意儿,便让我一块儿随队观光。

    地质局请来了两个英国人,说是国外的专业登山队员,专找那种陡峭的险壁为生,据说还上过珠穆朗玛峰。两个英国人兴奋得很,他们想见识、并征服中国的大河山川,而地质大队的户外队员们,也想借着这次外交活动,和他们交流交流相关经验。

    结果,两个人的装备撂出来,就把我们看呆了。

    花花绿绿的绳索、形状怪异的扣环、花样繁多的铁器以及许许多多我根本不知用途的装备。和装备精良的他们一比,地质大队的装备就略显寒碜了。

    两个对着那些繁多装备左摆右弄的英国人,让我感慨万千,我说笑一般的向那位朋友诉说起了这次“速降天坑”的经历。和两个堆满了装备的英国人比起来,我们简直就是“赤身裸体”。

    见到捏着一根绳子,就速滑下崖的我们,英国人定会以为我们是在跳崖送命。

    但毛主席说得对,决定战争胜利的,不是精良的武器装备,而是人民群众的意志。我相信,如果把那两个英国人的装备拆掉,他俩真没胆子仅靠一根绳子速降下崖。

    继续说回来。越军士兵逼压之中,四个人时刻坚守着防线。王军英和邓鸿超,就顺着绳头,一路退至悬崖边,准备速降逃命。

    “千万捏稳了,捏不稳,可就捡不起来了。”王军英对邓鸿超叮嘱了一句,“在捏稳的前提下,尽量放开速度。”

    “了解。”邓鸿超长吐一口气,对王军英郑重的点头。

    “排长,放心滑,稳住滑,我一定给你守好,咱下面见!”坚守防线的旗娃,抽回身子。他靠着树干,对王军英吼道。

    但这小子慌得舌头都快捋不直了——下面见,通常还有另一种含义。

    步步逼近的越军士兵,迎着咱们的子弹向前。子弹的你来我往中,冲锋逼压的敌兵好像又缩短了与防线的距离。

    黄班长回头盯了一眼悬崖边上的两人,想说句什么,但又迅速别回头,举枪观敌。

    王军英没有回答旗娃,他与邓鸿超点头示意,就左手在脑、右手在臀的拉好绳子。子弹乱飞之中,他趴伏在崖边,一寸寸的将双脚放出崖头。接着,耳后“丝溜”一声响,戴着白手套的他,顺绳滑了下去。绳带体重,隐没在乱草中的绳头,即刻也“呲啦”一声响,绷得笔直的绳索,压乱了野草,勒碎了崖头边上的泥块儿。

    心脏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儿,我死死盯着绕在树干上的绳桩、地上的直绳,生怕它猛然挣断,让王军英落入天坑。尽管我知道这绳索坚固无比,但越是在这种时刻,就越容易多疑。人行万事,怕的就是一个“万一”。

    可树林里那阴魂一样的敌影儿,让我抽不出精力去留察绳索的情况。刚才那声爆炸带来的耳鸣还萦绕在双耳,我拍拍脑袋,举枪瞄林,见影儿就打。刚才的爆炸没能彻底炸毁树林这到屏障,敌兵的命也是命,他们不会傻冲上来,受挨子弹。而他们的优势火力,在视野不好的树林里头发挥不出该有的劲儿头,很难为冲锋的士兵猛力掩护。

    所以咱们的四支冲锋枪相互配合,很好的压制住了逼压上前的越军士兵。他们现在一定很憋屈,也很疑惑——为什么这队中国士兵要顽守在原地,而不是抱头逃窜?

    王军英和邓鸿超已经把性命交给了那条绳子,结果究竟是生是死,就该等待天命了,轮不着我去揪心。打了几发子弹,我回身躲树,探了一眼崖边的情况。谁知那握着另一股绳索的邓鸿超,还蹲在崖边,迟迟未动。

    他低头看着已速滑下崖数秒的王军英,好似对眼下那低深的天坑,怯住了胆子。

    黄班长也探见了犹豫不决的邓鸿超,他刚想吼一句什么,却又是一声惊响的爆炸,先于他的话语而出。

    气浪即刻掀来,但此时的我刚好躲靠在粗壮的树干后面,树干替我挡住了气浪,但右胳膊瞬间一阵刺痛,我该是被破片打中了手臂!

    之前那声爆炸带来的耳鸣刚还散去,这他娘又是一声震耳巨响!巨响让我下意识抱紧了头,心里头恼怒无比。但闭上眼睛的同时,我看到那伏在悬崖边的邓鸿超,被惊炸吓得一个猛颤,他双脚一滑,顺势跌下了崖头。

    正文 第五十四章 :劝降

    那一刻,爆炸声让我脑袋停止了思考。邓鸿超跌下了悬崖,我却闭上了眼睛,还没反应回来是怎么一回事。

    爆炸声刚停,树林里的巨大簌响还未开始,我的眼睛就睁了开来。

    糟了,邓鸿超这是摔下了崖头!心头一沉,从这个高度跌落下去,大学生必死无疑!

    来不及顾及胳膊上的伤势,我就下意识般的一个跃冲,跳趴到了悬崖边上。而方才邓鸿超捏着的那股绳索,猛然蹦直,在我手肘旁边的泥头野草上左右刮移。匍匐着身躯,我用最快的速度将脑袋移出了“悬崖线”之外。

    定睛一看,邓鸿超没有如我想的那般,张伸着手脚,呼喊在半空中,急速坠下悬崖。这小子就在我眼下半米的地方。

    好你个大学生,可算没粉身碎骨!我长舒一口气,用手撑着悬崖旁的泥石,稳住了身子。

    眼下半米的地方,正是无地可落脚的峭壁险壑。邓鸿超双手高高举过头顶,白色的布手套紧捏绳索,身子如谷草上的蚂蚱一般,“粘附”在细长的绳索上。

    由于刚才的不慎跌落,他并未能在绳索上保持平衡。身体置于半空中的他,随着细长的绳索左荡右飘,随时可能因为手掌不力,而脱绳坠崖!呼呼的山风刮在天坑上方那闷热的空气中,上是绝崖,下是深坑,好不惊险!

    刚才那口气还没舒完全,这惊险的画面又让我头皮一抽,我对眼下的邓鸿超吼道:“抓牢了!一点儿都松不得!”

    “怎么了?”黄班长从爆炸中回过了神,我听到他朝我吼喊了一句。

    但我没时间去理会他,脖子好比断了发条,双眼犹如盼见了金山,移不开半寸距离。甚至说,我比那眼下的邓鸿超,还要焦急。天大的事情可以以后再说,即便是越军士兵突破了防线,将枪口顶在我的脑袋,也要等眼下的这条性命安全再说。

    倒不是说邓鸿超在我心目中的地位有多高,焦急的情绪,更多的是出于人体的本能。

    大学生脑袋还算灵光,没有被这危急的情况冲坏脑袋。绳索的左晃右荡中,他没有呼喊连天、手足无措。邓鸿超努力在绳索在调姿借力,他伸出了双脚,踩蹬在几乎于九十度的崖壁上。

    双脚起到了“紧急制动”的作用,双脚几踩几松,晃荡的绳索就被他稳了下来。

    “好,就这样!”我说着,“别动了!”

    稳住晃动的邓鸿超,在直直抓捏的两只手臂中,抬头看了我一眼。他猛吞唾液,胸口猛喘,两眼里的惊恐,近乎于绝望。

    看了我一眼,他又费劲儿的扭起头,将头颅从两个肩膀挤出,往身下的千尺万丈看去。

    “别看下面!”我即刻说了一句。仅是在绝崖上探头而望,就觉得两眼发晕,更何况是浑身“赤裸裸”的吊悬在半空中!

    整个身体连同装备的重量都握在双掌、卡与脚缝之间,这时候如果被那惊晕的高度猛触神经,那高度紧张的身子说不定就会频出昏招,丢掉性命。

    我的意思是,一旦邓鸿超松掉了手,他就要去见毛主席了。

    话语提醒后,邓鸿超虽然还是看回了身下一眼,但好在迅速直回了头。心理素质并不怎么好的他,没在这关键时刻掉链子。紧紧“粘”在绳索上的白手套,犹如绑好的绳结,没有松滑半分。

    双手举吊的姿势并不让人舒服,邓鸿超咬牙发力,两只胳膊弯一收,整个人就被提了起来。戴着白手套的双手移至了胸口,他身体微微颤抖,又抬起头,用惊恐无比的眼神盯向我,六神无主的他,等待我的下一步指示。

    我不停的点着头,舔唇换气,轻声细语的对他说:“好,好,好,就这样,两只脚夹紧,双手慢慢松!”

    收到指令的邓鸿超,呆愣楞的点着头。他的视线放回正前方,紧盯着绷得直直的绳索。

    微弱的山风此时似乎盖过了身后那不时惊炸的枪响,只见悬空的邓鸿超稳着手脚的力量,总算往下滑移了几寸。

    “好,好,就是这样。”我紧张得伸手出崖,将手掌配合话语而动。那感觉,像是如履薄冰,也像是担心闲庭信步时,抖坏了手掌里的明珠。

    邓鸿超没再抬头看我,等待我的指示。他像是找好了感觉,寻好了节奏,命系绳索的他,开始渐渐提起速度往下滑移。

    大学生,还真他娘的有悟性!我在心里感叹了一句。

    扭眼一寻另一股绳子上的王军英,发现这个王副班长,已经速滑了相当距离。吊下崖头的绳子,直直垂荡在陡壁上,而王军英的那一坨身子,则快要接近天坑底下的密树冠头了。看来,速降这个办法是可行的。

    趴在崖边的我,似乎嗅到了逃出生天的味道。

    可这时,前一声爆炸的气浪还未在树林里散尽,又是一声响耳爆炸响起。爆炸惊得我也一颤,幸亏抓稳了旁边的绳头,才算稳住了身子。

    这些越南追兵们,像是学到了我军的粗暴打法——不易攻破的地方,就他娘的炮火覆盖。

    但爆炸声代表着越军士兵们要拉开架势了,又一轮冲锋恐要袭来。我必须回去巩守防线了。探了一眼慢慢下坠的邓鸿超,我收身离崖,抓起冲锋枪往回趴移。

    两声爆炸让我们不得不转移位置,再待在原地固守,不是稳妥的办法。黄班长带我们往后退了十几步,重新找好了掩护点。刘思革那老小子,倒还在没人帮扶的情况下,连滚带爬的顺利撤移。

    刚还靠下,就听他嘶叫了一声。

    “怎么了?”我急忙问他。

    老小子脸上的千股皱纹痛苦的在脸庞上挤成一团,他举好枪,用手肘蹭了一下脸上的血痕,答我道:“小毛病,脚尖踢着树根了。”

    这个刚才亲手送走逃命机会的刘思革,让我又是气,又是怜。他现在的样子,不知道能否滑绳速降。恐怕要想个其他更稳妥的办法。

    “刚才怎么一回事?”黄班长的脖子上现出了血迹,他喘着粗气,低声问我。那脖子上的血迹,不知是子弹挂伤的,还是被破片轰出的。

    我留察着林子里的动静,简短的答道:“没事儿了。”